此人道:“陳夫子先前不是教過咱們下舍幾日么?那一回批了文章,發下來,他講例文的時候讀了半篇,說‘此子行文,老朽通讀三遍,細讀兩遍,方才勉強解其意,佶屈聱牙不說,一句不過三十字,用了八個典,還要拆開混用,生造詞匯,爾等引以為戒’——這話字字句句,我都記得清楚。”
“他雖沒有點名,后頭大家去翻,發現正是小魯文章!”
“要是小魯在此處,找上門去,說自己是那‘佶屈聱牙’‘三十字八典’學生,想必陳夫子印象必定深刻!”
諸人聽完,哈哈大笑,只笑著笑著,那笑聲又先后停了下來,屋子里頭沉默得可怕。
很難得的,這一回擺在條凳上的炸裹子、撒子、小食,俱都沒人去吃。
宋妙嘆一口氣,道:“我認識一人同陳夫子頗為相熟,眼下也在京都府衙之中,只不曉得能不能幫得上忙——此事宜早不宜遲,下午我本也要去一趟京都府衙,到時候順帶問他一問,看他方不方便。”
一時滿屋子人先是一愣,過了片刻,卻是人人激動起來。
這個道:“還得是宋攤主!”
那個道:“我等在太學讀了這一二年書,到得最后,還得靠宋攤主出力,你們羞也不羞!”
“你懂什么,我們不過是些無用學生,宋攤主手中才握有真人脈也!”
“胡說,什么人脈,豈能用區區人脈來形容——宋攤主是食脈!曉不曉得什么叫食脈??沒了人脈,至多窩囊些,沒了食脈,人要餓死的!”
于是又紛紛來向宋妙道謝,這個說將來要來這宋家食肆灑掃拖地,那個要來此處推磨當驢,什么話都說出口來了,可見這幾日被磋磨得有多慘。
宋妙哭笑不得,忙道:“我不過試一試,未必成事!”
那王暢道:“宋攤主又出力又賣面子的,成與不成,這樣好心,我們又不是瞎子,難道看不見?!”
其余學生俱都應和。
又有人問道:“上門求人,要不要帶點禮去的?”
說著一個兩個摸腰掏袋的。
宋妙道:“帶是要帶些,只也不用這樣麻煩,我早備了食材,一會做些小食就好。”
前幾日在城外帶回來的槐花米已經曬得干透,早上就下鍋空炒激發出香,和水泡了半天。
她早拿水燒了石灰,澄清幾日,又去鋪子里買了陳年糙米回來,洗泡一回,趁著此時有閑人在,指揮幾個生得最高大魁梧的去后頭幫著磨槐花米漿,等米漿磨好,前頭撇出來的清透石灰水也已經燒開,就著滾水,將過濾好的槐花米漿倒了進去。
做槐花粉最難的是食材比例和煮粉漿。
宋妙比例早已調好了,到了煮粉漿的時候,便請眾人輪著拿大木棍子在鍋中攪動。
這事情干起來有些無趣,奈何人多,你攪的時候稠稠黏黏的,輪到我攪,就變得稀了很多,又聞到那槐花清香味、糙米的米香味,眼看著那一鍋看不出什么的囫圇物,在自己手底下一點點成形,變成順滑的槐花粉漿,叫一群年紀已經算不得小的學生在這里忍不住急吼吼亂叫。
粉漿做好,宋妙又使人抬了幾大盆涼井水進來,拿大漏勺漏兩槐花粉。
這步驟甚是有趣,見那粉漿透過漏孔,瀑布一般往下滑泄,進得冷水,瞬間成型,變成上下兩頭俱尖的小蝦米形狀,黃澄澄的,甚是漂亮,人人都想要來玩一把。
最后眾人幾乎是搶著要來漏這槐花粉,幸而還懂些事,讓了最后機會叫那小蓮也上了手。
一大鍋粉漿,最后做出來五大盆槐花粉。
宋妙取了個木桶裝足了量,蓋好蓋子,用個背簍背著就出了門,臨走前,交代眾人把井底下早湃好的糖水——乃是拿飴糖混一點黃砂糖煮的——沖著那槐花粉吃,又讓他們不要多吃,因那槐花性寒,多吃傷脾寒胃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