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端午,黃鱔相對還是小鱔,肉稍薄,尤其那肚腹肉,都已經爆得微微卷曲,邊緣帶著焦化香氣,自身肥美的油脂被逼出,和豬油混在一起,裹著醬汁的香味,沾在肉身上,又逐漸滲透進甘香的米飯里,全無土腥氣,奇甜、奇香、奇鮮。
米飯本就是用黃鱔濃骨湯煮的,小米粒,叫那鮮甜味道很輕易就浸透了米芯。
鱔骨湯貴精而不貴多,比平日里略少一點的湯水煮飯,那飯一點都不粘黏,又吸飽了爆炒黃鱔肉的肉汁、醬汁,用筷子一挑,是松散的,不能成塊,飛快就滑落下去。
這樣一碗飯,空口吃都已經足足夠味,非常香,更何況其中還有鮮甜的鱔肉絲、鱔肉塊混雜其間。
米飯給足了米香和骨湯的鮮香,黃鱔肉奉上了它獨特的肉甜感,帶著醬的咸鮮味,嚼著嚼著,舌根又有花椒、胡椒、姜的辛香微辣味回繞,再得蔥和芫荽來提香,吞吃進去,才從喉嚨里返上來很舒服的陳皮香,使得口腔中燥意全無。
吃了飯,再吃那飯焦。
最底下那薄薄一層的鍋巴,金黃、焦脆、油潤,是真正的精華所在,得了鮮甜湯汁浸潤,又有高溫、香油煎爆出焦香,嚼在嘴里,咯吱咯吱,咔嚓咔嚓,其中滋味美妙,只要吃過一口,再難忘記。
這一煲飯做起來步驟頗為繁復,但吃到嘴里,宋妙卻覺得很值。
一碗飯很快下了肚,下兩回豬油,再如何不膩,也得清清口。
宋妙這才騰出功夫去吃菜。
雞兒腸雖是野菜,但吃起來嫩嫩的,有青草氣,口感很清爽,帶著甜味,特別去油去膩,里頭荷包蛋是人頭蛋,剛剛煮透心,蛋香很足,別無其他雜味。
連菜帶湯吃了半碗,宋妙已是又有再戰之力。
而根本不用招呼,桌上早已人人都自己又去添飯,便是小蓮也吃得幾乎把頭埋進碗里,臉上表情都顧不得做。
安安靜靜的一頓飯吃完,條凳上砂鍋底被刮得干干凈凈,菜湯也喝光了。
眾人這才漸漸有了閑心來夸。
程二娘道:“從前我得了黃鱔,只曉得拿來滾湯喝,總有一股子泥味,原來竟能做得這么好吃!”
宋妙笑道:“這個菜費油費柴,還麻煩得很,莫說尋常人不愛常做,便是一般酒樓的廚子也不愛做它——但咱們自己吃,自然不厭其煩,只求味道。”
又道:“還得多謝韓公子送這樣好的黃鱔過來。”
韓礪卻道:“多蒙宋攤主款待,叫我今日吃這樣好的一頓,我厚顏上門,才要多謝才是。”
他也不在此處多坐,起身要去收碗,眼見被小蓮搶了,只好又拱手行禮,回得后院房中繼續修那些個桌椅。
程二娘在前頭收拾灶臺,洗鍋刷碗,宋妙騰出手來,便給那韓礪沏了一壺野菊,拿托盤送了過去。
屋子里,韓礪已經換了一身短打粗布衫,挽了袖子,正修椅子凳子。
此時滿地都是凳子椅子腿,又有凳面椅面,一旁又放著各式工具。
那韓礪動作看著不怎么快,但是特別流暢,一時換一樣工具,一時換一條木腿。
他用力也都不大,但是工具拿在手上,簡直就跟手上往前憑空再長出來一截東西似的,只輕輕幾下,那木腿就被重新或修出形狀,或補續了木料,凳面、椅面也被拼的拼,鋸的鋸,很輕松的樣子,幾樣材料湊在一齊,凸出來的就卡進了凹進去的空位,該鑲嵌的鑲嵌,該拼接的拼接。
宋妙端著茶,因怕打擾,先在門口站了片刻,就眼見他唰唰唰的,把地上凳面拼了腿上去,坐正過來,再敲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