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礪定步,也叫了他一聲,又問來意。
盧文鳴道:“今次去衛州,韓領頭點了好幾個人,不知能不能加我一個?”
韓礪道:“盧兄才從下頭縣鄉回來,正該休整一下,況且后頭還有測繪之事,我此去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回返,還得盧兄多費一點心,不如留在城中吧?”
盧文鳴從前從未違背過韓礪交代,這一回卻是難得地搖了搖頭,再不猶豫,道:“我原有些沒臉說,只眼下這情況,臉不臉的,也顧不得那許多了——我有個學中同窗,一間寢舍,一個學齋讀了十一二年書,交情深得很,前年調到衛州,正在汲縣做縣丞。”
“昨晚聽那李婆婆說來的路,我就覺得耳熟,半夜回去翻了輿圖,卻原來這一路從衛州過來,要經過他在的汲縣。”
“不管運人也好、運糧也罷,若能有個當地人幫著盯看著,好過自己一個人生地不熟的!我若跟了去,能找到人固然好,找不到人,也能當個人使!”
盧文鳴既開了口,就越說越順。
韓礪聽出他話里有所遮掩,但并不多問,只點頭道:“盧兄既是考慮清楚了,就先去收拾東西,下午一道出發吧。”
得了這一句話,盧文鳴一口應了,再不遲疑,轉身回了房。
一時開了房門,見到里頭桌上攤開的輿圖,他走近幾步,看了看上頭各縣名字,最后才盯著“汲縣”二字,嘆了口氣。
昨晚就已經知道了同窗在汲縣,可直到剛剛,他才終于下定決心跟韓礪把話說清楚,其中自然另有緣故。
同窗、同寢,那一位還比自己小五六歲。
自己先前一直學問比他做得好,還教帶他學,為其解惑,等到進了州學,明明好像學問上的水準跟以往并無太多區別,可不知道為什么,盧文鳴這三個字總是得不到考官賞識。
與此同時,友人卻是在同樣蹉跎多年后,某一回,突然一舉得官。
盧文鳴雖為其高興,但心中怎可能沒有酸楚。
后來他屢試屢敗,淪落到給旁人做幕僚,因覺丟臉,又覺得跟往日朋友比對起來,實在心酸,更怕說話錯了,叫對方以為自己想討要什么,索性就算收了信也少回了,只一年回個一兩封,還都是泛泛之言,少涉家事。
挖通王景河,盧文鳴是從頭跟到尾的,到了現在,完全是自己在給自己干活的心理,很想要成事,以至于昨晚得了消息,一直翻來覆去,到底有點豁不出去臉面,直到方才給那黃阿婆一碗水送到手上,終于狠下心來。
——那韓礪如此信用自己,另外的一個兩個老嫗都這樣肯出力,他盧文鳴若還還藏著掖著,又算什么?
此時此刻,看到桌上輿圖,也不知道是不是下定了決心,他整個人反而輕松下來。
而廚房里,宋妙全然還不知道盧文鳴為什么匆匆離去,更不知道這一切都是自己無意間買了李阿婆的水芹跟大蒜葉帶來的。
她還在一心做菜。
三個月的麻鴨,已經正從仔鴨跨向成人鴨,尾羽多半還沒有出綠,翅羽倒是有些雀綠亮了,看是不中看的,吃卻是正合吃——尤其適合煸炒燜煮。
拿濁酒燜煮了一刻鐘有余,鴨肉就七八分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