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打漁的,張四娘子本來對河鮮已經吃得不愿再吃,但此刻看著面前一盤菜,卻是忍不住對那小河蝦夾了又夾。
先還一只只地嘗,去一下下感受那又酥又脆口感,并蝦油蝦肉甜味從蝦殼里頭迸出來、滾在舌頭上樂趣,后頭就忍不住一整筷子朝嘴里撥——此時難免吃到幾根韭菜。
韭菜是小葉韭,比尋常寬葉韭香味更濃,掐得又嫩,入口時候,上下牙本是要嗑小河蝦,誰知一咬,猝不及防又陰差陽錯的,牙關不小心壓榨出來一口莖葉汁水。
那莖部帶有很明顯的脆嫩口感,汁濃味甜,韭葉部分則是又香又嫩,汁液比莖白部分少一點,但那韭菜清辛味道更濃更重,帶有更重的纖感。
不管是莖還是葉,外頭都裹了一層薄油。
那油是油爆小河蝦得來的蝦油,蝦紅已經帶著無盡的鮮融進了油里,同韭葉、莖白纏纏綿綿,渾似不愿被拆開的甜命鴛鴦,你有我的鮮,我有你的甜。
張四娘這才知道,平日里極賤價的韭菜,竟也能這么好吃!
蝦帶蝦的滋味,韭菜得韭菜的好吃,兩者一口悶,又是另一種疊加的美妙。
她一個人空口就干掉了將近半盤子——實在那一盤菜也不算多,吃得都有點愣怔,等反應過來,臉上騰的一下就紅了,急忙把筷子撤了回來,訕訕道:“叫小娘子看笑話了,實在沒想到河蝦同韭菜也能炒得這樣好吃——怎么我做出來的,就差這老遠?”
宋妙笑道:“你其實手腳很仔細,菜摘得很干凈,蝦洗得認真,菜也是正經會炒,只是有些小處還要更注意。”
“這菜最要緊是鍋熱、手快、分炒,不但這一道,一應合炒菜,如若能先分炒再合炒,其中滋味就全不一樣。”
“先炒蝦,叫蝦出油得那鮮味,這里必要濾干殘水,否則光炒干水汽就要浪費許久,等炒香了,那殼也過火了,里頭蝦肉本來就小,外頭炒干,里頭就變硬,一點嫩都吃不出來——盛蝦出來后,再單炒韭菜也是這個道理,為了火候、鑊氣。”
“炒韭菜也要分炒,如若一齊炒,等莖白炒熟了,韭葉就炒過了——這菜一過頭,就容易出水,香味也淡了,口感也不好了,粗粗的不說,更沒有那一口剛熟的鮮亮。”
“這兩樣菜炒都要留一點火候,等合炒時候好入味——菜量也有講究,配比將將合宜最好,韭菜多了,那河蝦鮮甜浸潤不透,就進不去,河蝦多了,少那韭菜的辛甜香味,又減了滋味。”
“這道菜如若有韭菜花,拿韭菜花換韭菜,其實更為好吃,只可惜如今還不到季節。”
“食材配比也好,油鹽這等調料配比也好,都是講究恰如其分,有些菜要味重,有些菜則講究味輕,今次這菜吃的是食材本身鮮甜味,調料就只用簡簡單單的……”
一二三四五,宋妙講解得詳詳細細,張四娘聽得連眼睛都不舍得多眨,仿佛眨多一下,那閉眼一瞬間腦子就記不下來了似的。
一時講完,宋妙又道:“韭菜是好買的,要是近來家中得了河蝦,你可以再試一試這個菜,看看要是注意了剛剛說的這幾點,重炒出來,會不會別有一番風味。”
張四娘是跟過師傅的,只跟旁人時候,有嫌她年紀大帶徒帶不親不愿意搭理的,有雖然愿意教,奈何不知道怎么說的,也有會教,偏偏自己廚藝尋常,教不出個所以然的。
正因從前見過許多人,而今遇得宋妙這般耐心、有手藝,更要緊是毫無保留,又能教會帶的,張四娘簡直如饑似渴。
她聽得宋妙這般說,忙道:“等我明日回去就同二哥說,請他幫著留些小河蝦——明日我干活時候,帶這蝦來,再帶柴禾,到時候炒一盤給小娘子瞧瞧,可以嗎?”
又有些心怯地道:“就怕炒來炒去還是炒不好,炒得多了,浪費油鹽柴禾不說,還沒人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