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恕己靠這一道肉汆蛋下了小兩碗的飯,因他脾胃不好,也不敢吃多、吃快,正不緊不慢品那蝦棗,見來了個書生,還以為是回晚了沒東西吃,便回道:“是官驛公廚供給。”
他看對方雖然形容有些狼狽,但相貌生得不錯,又是彬彬有禮模樣,此刻被問飯菜,也愿意行個方便,于是道:“這位小兄弟可是肚子餓了?”
又道:“這會子后廚已經歇下,多半來不及再給你做飯,不過我們這里飯多菜多,好幾道都沒動過,你若餓了,可以分揀出一份來。”
孔復揚聽對方這般一說,道了聲謝,卻是指著那食盒道:“好叫兄臺知曉,我也是這驛站住客,這食盒里頭飯菜本是我給自己留的,因要外出辦事,暫放公廚之中,怎料眼下擺在兄臺桌上,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王恕己還未說話,一旁那屬官聞言,已然面色大變,同棵樹似的拔地而起。
此人雖不曉得其中什么緣故,但這食盒是他從公廚里拿出來的,很不愿生一點事端,叫長官以為自己拿個飯都拿不好,進而引申,對本人起什么芥蒂。
他看對方年齡不大,又見穿著尋常,風塵仆仆模樣,便知不是什么名門高官子弟,語氣難免不耐煩起來,道:“你這書生,好沒道理,此處是為官驛,乃是供官員往來所住,一應供給,也是用于公事,菜都是公廚做的,當按有無官身、官職大先后取用,哪怕不按這個,也當先到先得。”
不等孔復揚回話,他已經又道:“看你模樣,也不像是有官人,住在此處,已經是占了公家便宜,怎還好意思說什么是給自己留的?!要不要臉的??”
孔復揚餓著肚子,火氣是一點即起的,本來好好說話,見對面人如此語氣,哪里肯依。
以他一張嘴巴,何時吃過口頭虧,張口就要針鋒相對,只還沒來得及開口,那王恕己已經對著一旁屬官喝道:“馮干辦!你且打住!”
又轉頭向孔復揚道:“小兄弟,你先把話說完!”
那屬官馮干辦面上盡是忿忿然,被上官打斷,不得不閉了嘴,只瞪著孔復揚。
孔復揚回瞪他一眼,大聲道:“我雖不是有官人,今次卻是領了都水監差事而來,為滑州修渠治水,縱使沒有職事,只是下頭干活的,到底一樣辦的公差。”
“辦公差難道住不得官驛,吃不得官驛?你叫往來急腳替作何想??我敢問!哪里不好意思了??”
“其余菜色你拿了就拿了,先來后到,我也沒甚說頭,因從前這官驛里只我們一行這樣晚,飯菜久放公廚,后來者自己取用,從來無事,才生了疏忽大意——這是我自己的錯,怪不得旁人。”
說著,他卻是指著那一道肉汆蛋,道:“可這一道卻是我們自己廚家專門做的,十分精心難得,與公廚沒有一點關系,我也不是什么意思,不過問一句來龍去脈,你竟全不究青紅皂白,張口就是這樣說話!”
“聽你口氣,怕是個有官人吧?你是什么官,在何處,任何職,什么名字?且叫我記一記,日后也仔細看看你平日里公干是不是一樣是非不分!”
太學生,又是上舍,誰人沒有一身傲氣,誰又不要面子。
此時被人當面呵斥“不要臉”,孔復揚只怕自己回敬得晚了,就要有負“無官御史臺”之名,傳揚回去,給人笑話!
那屬官被一通教訓,如何不氣,上前一步,就要手指孔復揚駁斥。
王恕己忙給侄兒使了個眼色。
那侄兒同家丁急急上前,把馮干辦拉住。
王恕己復才拉開一旁的凳子,拍了那凳子面兩下,對孔復揚道:“小兄弟,你且莫著急,聽你說話,今次確實我們拿錯了菜,想必他們并非有心,也是你實在沒有做個記號,又無人看守,雙方都是無心之失,怎奈何陰差陽錯——大家有話說得開來,和和氣氣,豈不是好?”
“這馮干辦是我屬官,我有轄下不嚴之責,回去之后,必定好生勸誡,你且消消氣,看在我年紀長些份上,擔待則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