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往昔不可追,卻仍有新月、雞蛋同在。
宋妙拿著那蛋,在手里摩挲一會,想著從前事,出了好一會神,復又向前傾身,正要將那雞蛋放在地上以對明月,卻聽右前方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
那人很快走近,叫一聲“宋小娘子”,奇道:“今日分明立夏,不是立春,你怎的立起蛋來了?”
宋妙一抬頭,雖看不清來人臉,聽音辨形,早認出是那遲歸孔復揚。
被這一叫,她立時就從往日思緒中脫出身來,笑道:“公子可算回來了,卻不曉得韓公子何在?聽說你們去了州衙,既是岑通判相邀,多半管飯,原是答應回來吃飯的,這會子還吃得下么?”
孔復揚急得連道“當然”,又道:“我們都沒吃,緊趕慢趕,就為了回來討這一口,你這話問得我心里發慌——沒給那些個牲口搶光吧??”
又道:“正言給那岑通判留著說事,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回來。”
宋妙站起身來,道:“放心,留了許多,公子先收拾收拾,出來就能吃了。”
她回了廚房,把早備好的面下了,和在那爆頭蝦筒骨湯里,方才盛出來,那孔復揚早自己鉆進廚房,見得那樣一碗,喜得急忙上前去接,道:“我就在這里吃,不用送來送去!”
他坐在桌旁,把那面一撈一拌,裹著那濃重湯色,連著吸了好幾大口面,又就幾口湯,等那湯和著面同筒骨肉一并吞下去,墊了肚子,終于騰出空來,去吃自己早就看上的爆頭蝦。
等嗦到那蝦黃,又吃了蝦肉,他嘴里一面嚼,一面快快剝了幾只蝦,急得手腳都有點打顫。
及至連肉帶黃,并擓出來筒骨骨髓,和著麥香十足,掛滿著濃厚筒骨湯汁的面一道吸進嘴里時候,他忍不住把腳都伸直了,人也直往椅背靠,眼睛雖還睜著,卻一點也不聚焦,儼然三魂七魄全跑到嘴巴里干活去了。
一時咽下那一大口得了無數精華的面,他終于發出一聲長長嘆息。
“唉——要是哪日沒了宋小娘子這做的這一口,我可怎么辦啊!”
宋妙見他模樣,忍不住笑,道:“有這么好吃嗎?”
“你不懂!我聽聞你說今日立夏,晚上要做添菜,就知道肯定是大菜,稍一得閑,腦子里就掛著,琢磨了好幾回吃什么,先以為是那蝦棗肉汆蛋湯,又覺得可能是先前聽說過的豬腳飯,還猜了雞鴨什么的。”
“因你做的樣樣都好吃,我光想就滿心都是盼頭了,等一回來,本以為先前猜的那些已經極好,哪里料到竟能是這樣最好東西——我可喜歡蝦,也喜歡蝦黃蝦膏,更愛吃骨髓,這面也是我最喜歡的粗細口感!掛著湯,帶著肉、勾著骨髓同蝦黃……啊呀!你不懂!”
宋妙這個做菜的廚子,一下子就被戴上了“不懂”的帽子。
她忍俊不禁,眼見那孔復揚把一大碗吃得干干凈凈,湯底都不舍得一點,吃完之后,簡直從頭到腳,都寫著“滿足”二字似的,也有些自得。
做廚子的,最高興莫過于食客喜歡自己的手藝。
她笑道:“我下回同那養蝦的主人問一問,試著再買一些——趁著還在滑州,看看能不能再做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