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元從前就是跟芮福生做過生意,曉得此人門路甚多,山珍海味,樣樣都都能弄得到,今次向對方買了一批海貨,訂錢已是付了,只一直沒有消息,眼下聽說有了進度,又見對方死活不肯回去,只好松了口。
他自己返身官驛,尋了孔復揚說事,等了半日,不見韓、盧兩個回來,只好定下次日一早再去河道面見商量,回家路上,又繞去找漕幫商量貨物水運事宜不提。
而那芮福生辭了項元,卻不著急回府。
雖是借的住處,那藥材商的院子卻是傍水,與城中河道不過一條街加一二百步距離。
他到得河邊,尋了條小船,特地找了個老叟船家,使錢包了下來,叫對方漏夜在此處等著,只說自己家中有急事,著急回鄉,要包船去下一處碼頭,此時去收拾行囊,一會就來,又還給了錢,叫對方買些食水在船上放著。
等訂好了船,芮福生轉身回了院子。
他進屋先鎖門,還確認了一番那窗紙未破,又在窗后放了半桶水,屋門后放了頂棍并椅子,方才去收拾細軟。
東西都是現成的,早拿包袱裝好了,他逐一點數,里頭除卻尋常錢物,還有僧袍一套、道袍一套,又有僧道文牒各一份,一應配套用度。
確認無誤,芮福生重新把包袱裹上,換了一身靛色衣服,綁腿束袖,把頭冠脫下來換了布巾,又換了根新腰帶——大腰封,略重,里頭縫了銀片、金片。
一時樣樣打點完畢,他才磨墨提筆,寫了封信留給項元,只說自己剛得了消息,秦州老家出了急事,來不及啰嗦,半夜不好吵鬧,索性自己先走,又說他那海貨生意一樣會繼續跟進,讓不要著急,再說那河道之事,自己就顧不得參與了,讓他另尋人合伙云云。
信寫完,他正要吹燈等到半夜,就聽外頭一陣腳步聲,不多時,一人在外頭叫道:“芮老弟,我看你還掌燈,你睡了沒有——河道那頭得了個消息,有點子急!”
門外,項元手心一直冒汗。
不是害怕,也不是緊張,而是猶豫。
生意做得這么大,走南闖北的,若說沒幾個腳踩兩道的朋友,那是不可能的。
俠以武犯禁,哪個豪強沒養幾個打手?有些奢遮人物家里的護衛手里都捏著不止一條人命。
當日京中的上元走失之事鬧得甚大,他自然也聽說過。
要是這芮福生果然就是呂茂,不得不說,拐賣那許多人,確實有傷陰德。
但對方畢竟沒有拐自己的妻兒,也沒害到自己半分,相反,兩人生意做得有來有往,多年間相處甚是和諧,只今次突然摔了臉,但要是因為提防身份暴露,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要是人落了網,后頭許多產業、生意,必定要被查封。
但自己才跟對方買了許多海貨,又有些往來銀錢,正在賬上,還沒來得及確認——等進了衙門的口袋,還能掏出來嗎?
必定不能了。
不過是轉瞬的功夫,項元腦子里已經閃過無數念頭。
“項兄,什么事?你那海貨,我已是說好了,過幾日就能到,到時候自有掌柜的上門找你……”
門還沒開呢,芮福生在里頭已是答道。
話說得漂亮,事也做得周全。
等門一開,項元有心去看,就見芮福生沒有持燈,披著個袍子站在門后。
大熱的天,對方袍子里隱隱還有另外一身,雖看不出來是什么,但頭上沒有帶冠,卻極難得的包著布。
項元手里提著燈籠,悄悄往下一照——芮福生下頭鞋子也是外出的鞋,不知怎的,竟是比白日里矮了一大截。
項元心中一跳,張口道:“是河道上事情……”
他說到此處,余光一瞥,眼見左右幾名差役已經摸棍的摸棍,執刀的執刀,心頭一動,儼然鬼使神差,因見芮福生看著自己,卻是突然卡頓一下,先看向芮福生,又朝著右邊門口處使了個眼色,又作示意。
芮福生連絲毫遲疑都沒有,突然后退一步,將門一關,又把一旁地上水桶“咣啷”一下掀翻在地,返身便朝身后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