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冰冷與無情的想法,在人類之主的心中劃過了一道黑色的軌跡,便被壓制到了最底層,當帝皇看向女兒的那頭銀發的時候,他只是輕輕的嘆息。
如果他能夠早一些發現摩根的話,又或者,他能夠早一些地預知到這一切,那么一切也許還有挽回的余地:
但現實沒有如果,真正的事實就是,他發現的太晚了。
這并不是因為人類之主的思維有多么的遲鈍與緩慢:他當然不是這樣的愚者。
這只是單純地因為:人類之主陷入了某種陷阱,某種名為經驗主義的絕妙牢籠,古往今來,無數偉大的奇跡締造者都曾在這個毫不起眼的溝壑中折戟,其中甚至包括著帝皇昔日的身份與面容。
在迎回原體這件事情上,人類之主也是有著經驗的:明面上,他已經找回了十五名子嗣,除了那些比較特殊的以外,他與絕大多數子嗣的相遇過程,都是相似的。
也許會是一場來自于陌生人的挑戰,也許會是一次從天而降的拯救,而在更多的時候,他的子嗣會感受到他的到來,他們會對這場相遇心知肚明:在干燥的荒漠,在喧鬧的王庭,在陡峭的山崖,他會降臨到他們的面前,會在金光中顯露真身,然后介紹自己。
在他介紹自己之后,甚至是在此之前,他的孩子們就會深深地彎下腰,甚至跪在地上,放下一直以來的驕傲,稱呼他為【父親】。
然后,他們之間會有一場輕快的談話:在絕大多數情況下,談話的第一個內容會是原體的母星,他會贊嘆自己的孩子所建立的,那可愛的小小事業,并理所應當地將話題延伸到另一個地方:那無窮無盡的星河,與他在星河中所締造的真正的偉大事業。
當話題延伸到這里的時候,不久之后,人類帝國就會擁有一名新的原體,而帝皇也擁有了一名新的子嗣,又會有一個阿斯塔特軍團被召集起來,與他們的基因之父完成感動人心,或者敢動人心的重逢。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這甚至讓帝皇產生了某種路徑依賴。
直到他并沒有聽到那句令他理所當然的【父親】的時候,人類之主才真正的意識到了:
這一次,事情似乎不太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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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起來有些不安,我的女兒,我的第二軍團之主。】
當摩根的瞳孔中閃爍著不明的色彩的時候,帝皇理所當然地捕捉到了這一瞬間:在人類之主的感知中,哪怕是基因原體,他們的一舉一動,他們的神態與心思,也是過于緩慢與明顯的。
而帝皇的動作與言語也并沒有因為這些抗拒的情緒而停下,他慢慢的收回了手,在這再簡單不過的動作中,他的腦海中閃爍著無數的情緒與語氣,用來醞釀他要說出的下一句話。
他后退著,近乎于緩慢地倒退了一步,讓他與自己的女兒之間出現了,一個象征著安全的距離,他知道,這正是摩根現在所最需要的東西:安全感。
帝皇知道這一切,他知道該如何進行下一步,對他來說,這是一個古老的知識。
【無需不安,無需恐懼,我的孩子,我的力量只會對人類的敵人去釋放自己的怒火,而你,是我的子嗣,我的造物。】
人類之主的話語在父親的溫軟與君主的強大間來回搖擺著,他頗為花費心思地把握著每句話所需要的態度,并最終停留在了一個讓他感到滿意的地步,他將這來之不易的話語當做誘餌,拋向了那隱藏在陰影中的女兒。
效果不錯。
當她意識到,情況不可能一直如此僵持下去之后,摩根默默地吃下了帝皇的善意,在帝皇后退了一步之后,她前傾著身子,精細地算著腳步,讓自己的身軀能夠出現在人類之主的光芒之中。
【父親。】
她說。
這一句是如此的嚴肅,以至于可以看做是一次真正的服從。
摩根沒有下跪,也沒有過于夸張地彎腰,她行著一個再標準不過的禮儀,任誰也無法挑出更多的問題,當她再次挺起腰板的時候,她的眼眉依舊是低垂的,沒有昔日的冰冷與威嚴,只有一種象征著臣服與恭敬的視線,從青藍色的瞳孔中散出,被帝皇所捕捉。
人類之主點了點頭。
當他看到他的女兒因為這后退的妥協而露出安然的氣息,讓那頭銀色的發絲落在了耳后,將她完整的蒼白面容顯露在了人類之主的冰冷光芒之中時,他竟然回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些萬年之前的事情,古老的碎片伴隨著久違的記憶而重回他的腦海中,與眼前的昏暗和場景漸漸重合。
帝皇想起了:在最古老的史書也不會記載的年代,在他還是個粗魯的凡人的年代,他在一個夜色之中穿過了一片密林,并在微弱的月光之下,遇到了一個不速之客。
那是一只大貓、一只猞猁、又或者是什么早已滅絕的貓科動物。
但那不重要:他在月光之下遇到了這只生物,它受了傷,對著他露出挑釁的嘶鳴,它隱藏在了一片陰影之中,只露出了那毛茸茸的面容,滿是野獸的戒備與不安。
它越叫,它越狂躁,它就越不安,越沒有進攻的勇氣:只有安靜的大貓,才是危險的大貓。
他馴服了它,又在一次不告而別后,失去了它,這其中具體的細節,人類之主早就不記得了,但他的確清晰地記得這件事情本身。
當這古老的記憶與陰影中的現實相結合的時候,人類之主只是露出了一抹輕快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