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起碼現在,他還沒有成功。
想到這里,午夜幽魂不由得笑了起來,他那雪白的牙齒比牛奶色的嘴唇更為驚心動魄,參差不齊的利齒間夾雜著骨屑和腐爛肉塊所遺留的肉絲,他嫻熟地用舌頭清理著自己的牙齒,這是他十幾年來唯一一種對于口腔的清潔手段。
利齒間的骨與血來源于他腳下那頭被開膛破肚的野狗,這是他用一只像他一樣消瘦的老鼠所捕獲到的獵物,他品嘗了野狗的肝臟和大腿,來鎮壓空蕩蕩的胃囊所發出的又一次抗議。
在如此漫長的時光中,他那原本嬌貴的,時不時就會蜷縮成一團的胃囊已經學會了臣服于主人的百無禁忌,它不再時常咆哮對于食物的渴求,也已經習慣于把任何腐臭的肉塊吃下,轉化為供午夜幽魂肆意游蕩的能量。
即使是在午夜幽魂成為了諾斯特拉莫的王之后,這一習慣依舊被良好的保留著,科茲從不出席那些為了奉承他而舉辦的宴會,也從不品嘗貴族們的佳肴,他依舊信不過來自于諾斯特拉莫的一切。
這位午夜的君王甘心于成為他的國度中吃得最差的那一位,他會在萬物寂寥中覓食,品嘗著他能夠找到的一切【正確】的食物,無論它們有多么糟糕,也無論這些食物到底是它們,還是他們。
是的,他品嘗過那些被他裁決的有罪者,他知道人類的眼球吃起來就像是溫暖的果凍,而他之所以會這么做,不過是為了汲取到足夠的情報而已。
科茲又笑了起來,就像是在嘲諷自己的虛偽,臟污的指甲插入了那顆多惶不讓的野狗眼珠,丟進了午夜幽魂饑腸轆轆的胃囊中,古怪的汁水滿足著他的胃口,而在接下來不到一分鐘的大快朵頤之后,午夜幽魂就丟掉了他的晚飯。
他抬頭看了眼夜空。
就算是最熱愛諾斯特拉莫的瘋子也不會贊譽這里的夜色,那沒有明朗,沒有寂靜,只有無休無止的可怖雜音的爛泥潭,最惡劣的畫手在鋼鐵地表反襯的穹頂之下涂抹著宛如瀝青的沉滯,將希望與星空掐死在瘦骨嶙峋的掌中。
但是科茲很開心。
他吃飽了。
心滿意足地諾斯特拉莫之王向前走了起來,他來到了那無人問津的天臺邊緣,依靠在那尊比他更丑陋的雕像旁邊,他認不出這尊雕像銘刻著什么樣的生物,但是從那猙獰的面容與尖銳的爪牙中,他找到了幾絲冥冥之中的共同點。
午夜幽魂佇立在他所統治的城市的最高處之一,這棟古老的建筑起源于傳聞中的輝煌年代,尖銳的塔頂能夠刺破云霄,訴說屬于千萬年前的野心與輝煌,而當午夜幽魂在這棟早已廢棄的遺址中稍作停留的時候,他總是有著一種揮之不去的思緒。
他仿佛站在湖邊,站在一座清澈見底的湖泊佐近,他的爪子就是兩個世界的分界線,通過那并不存在的湖面,他能夠看到幻想中的自己那波光粼粼的影子,就像是凄慘的納西索斯在虛幻的銀鏡前祈求著自己的愛人。
在他的頭頂,僅有的幾座古老尖塔伸入翻騰盤旋的烏云之中,攪動著虛弱的群星隱藏在紫黑色的蒼穹之外,瞳孔中最低矮的天際線與這座城市隨處可見的地標呈現出相同的破壞不堪,宛如隨意潑灑的粗糙瀝青,碾壓著無數的心房。
在這個世界上,午夜幽魂從未見過太陽,盡管他的思想告訴他他應該擁有一顆太陽,但是他的確沒有見到:他的太陽被奪走了,就像他生命中的很多東西一樣。
而在他的腳下,在午夜幽魂已經君臨的土地上,卻顯露出了與蒼穹截然不同的破敗:自從康拉德向著那些早已心驚膽戰的貴族宣判了自己的仁慈之后,他的統治首先在昆圖斯巢都確立,并如同病毒一般蔓延到了諾斯特拉莫其余的幾座工業城市之上,這樣的擴張并不伴隨著軍事戰爭或者和平談判,而是午夜幽魂的披風一次又一次劃破夜空的孤獨聲響。
這樣的聲音給予了諾斯特拉莫難以想象的變革,在過去,永夜之國曾無可救藥地沉溺在一種病態的繁榮之中,輝煌的過往與精金的促銷足以讓現存者在最奢華的古跡上掙扎求生,在沒有太陽所導致的永恒黑暗之中,單調的霓虹燈、破敗的廣告牌與數十萬盞燈光所組成的虛假溫暖占據著整個城市,無數由裝甲玻璃所保護的路行車在老城區的寬闊街道上飛馳而過,兩側滿是用鐵絲網所籠罩的窗戶,又或者是搖搖晃晃,探頭探尾的路人,他們大多有著【正規】的職業,能夠住在那些閃爍著亮光的頂層。
在這樣的道路旁邊充滿了昏暗的小巷,以及用堆積如山的垃圾所堆砌的堡壘,超過九成的諾斯特拉莫人居住在這些臭氣熏天的土堆之中,沒人知道他們到底是靠什么才存續下來的,他們宛如一群退化了眼睛的鼴鼠,只能不斷地吞咽著喉嚨里的痰和嘔吐物,牙縫中則是塞滿了他們巧取強奪來的一切,以延續那可悲的生命,而小巷中唯一的光源就是他們頭頂上那些閃閃發亮的廣告牌,上面寫滿了他們一輩子也買不起的商品。
這就是康拉德—科茲在諾斯特拉莫上所看到的事情,也是他親身體驗過的人生:當他在這個星球最晦暗的角落中緩緩爬出的時候,他的第一口血食是腐爛到近乎化解的肉糜,并理所應當地沾染著下水道中墨色的惡臭。
這種足以讓生命哀絕的環境并未太多的影響到帝皇的子嗣,他于此搭筑巢穴,作為天生的,最頂級的捕食者露出了獠牙,生而俱來的正義感就是他最好的嗅覺,有關于午夜幽魂的故事在科茲降世的第一個年頭就成為了昆圖斯街頭不散的夢魘,科茲在這個野獸般的世界里撕咬著曾經耀武揚威的霸者,在棲身之地四周的廢墟之中,游蕩出了屬于自己的王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