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江水神望見陳平安的瞬間,瞳孔驟縮。
對方身上那身法袍,正是他父親極為在意的寶貝,連他多看一眼,都會挨打的傳家寶。
又見此刻見陳平安竟能直面十二境的崔東山而毫無懼色,他脊梁骨發寒,不敢有半分遲疑,脫口而出。
“曾有兩國交兵,一方修士虐殺敵國普通士卒,對方立刻以牙還牙,強者互屠、城池遭劫,最終兩國強者死絕,百姓流離。”
“也正是因為如此,三教圣人這才立下規矩:頂尖修士不可刻意虐殺低階修士,須以軍隊正面交鋒定勝負。”
陳平安聽罷,又轉回崔東山:“你仗著強橫修為斬殺這些人,若傳出去,將會為后續帶來多大的“惡”?”
陳平安說完,頓了頓,語氣帶著認真。
“黃庭國若以此造勢,說大驪國師踐踏圣人規矩、以大欺小,屆時他們舉全國強者潛入京城,專殺皇室血脈,你當真護得住?”
“他們會像你對待‘絆腳石’般,用毒、用計、用暗殺,讓大驪皇宮永無寧日。”
“你的‘事功學’算過這筆賬么?過程之惡,若激發出天下人對‘規則’的踐踏,這‘結果之善’,還能善得起來么?”
陳平安說到這里,目光嚴厲地看向崔東山。
崔東山盯著陳平安眼底的冷意,忽然發現自己掌心全是冷汗。
而陳平安在這時繼續悠悠開口。
“當然,我說這件事情并不是否定事功學,我是說,以你少年崔潺,少年般的心性,把握不住。”
“真正的事功學,還是有老年的你去做,畢竟到了什么樣的年紀,就要做什么樣的事。”
陳平安說完。
崔東山緊握著拳頭,啞口無言,眼中滿是掙扎,最后賭氣般坐到一旁的臺階上,全然不顧臺階上的血跡。
此時的崔東山陷入天人交戰,他本以為憑借自己的學識,能完全說服陳平安,戰勝陳平安的理念不過是遲早的事。
然而陳平安的一番話,卻讓他無言以對。
更令崔東山心情復雜的是,陳平安愿意耐心勸導他,不像某位老頭子那樣直接否定他的觀點,這種從未有過的尊重,讓他內心矛盾至極。
“陳平安,你為什么現在和我講這些道理?你完全可以先制止這場殺戮,再跟我說這些,我能否理解為,你也想讓他們死?”
“或者說,在你眼里他們根本不是人命,只是用來讓我理解你所謂道理的工具?”
崔東山說著,抬手指向滿地的尸體。
然而他話音剛落,他突然感覺眼前景象扭曲變形。
周圍的空間如同破碎的鏡面般裂開。
等崔東山回過神來,驚訝地發現在場眾人竟然都安然無恙——原來剛剛的一切都是幻境。
這場幻境無比真實,崔東山的所作所為,以及周圍眾人的經歷,都如同真實發生一般。
當然,陳平安沒有制造如此逼真幻境的能力。
這是他求了自家師父柳神的結果。
雖說柳神尚未完全恢復,但制造這樣一個幻境,對她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
至于現在柳神真正的實力,陳平安問過,而柳神的回答是,這方世界,她已經覺得無趣。
這時,那位率先自行摳掉眼球后被“擊殺”老者反應過來。
他連忙跑到陳平安面前磕頭求饒:“這位仙家,還請饒命!還請饒命!”
老者慌亂地不知該說什么,只是不停地磕頭。
與此同時,在場眾人也紛紛效仿。
陳平安見狀,擺了擺手,轉頭看向崔東山,說出一句讓他心頭震動的話:“我讓你看看我認為的事功學,如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