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老太爺輕輕嘖了一聲,這才徐徐上前,跨過門檻進了垂拱殿。
這是皇帝除卻朝會之外,接見親信大臣的地方,作為簡在帝心的一等一心腹,他自然是常來,就連中間這條路上鋪著多少塊地磚,哪些地磚很完整,哪些地磚已經不那么牢靠,他也心里有數。當然,不是因為需要下跪,是因為他習慣性在進來的這段路,時刻看好腳底下。
當最終走到前頭,他看見左手邊越千秋正乖巧地站在嚴詡身邊。相形之下,嚴詡則是滿臉桀驁不馴,抱著手不愿意看人。而在右手邊,一個小胖子正哭得淅瀝嘩啦,正是序齒為四皇子,但實則卻是皇帝獨苗的英王李易銘。
正中央,已經五十出頭的皇帝正滿臉煩惱地坐在那兒,和平日上朝時不是被大臣吵得頭疼,就是被大臣駁得面紅耳赤的窘迫時候竟有幾分相似。雖說這些年這位天子的日子比登基前二十年的日子好過許多,但皇帝從未大權獨攬,自然也少有盛氣。
“越老愛卿來了?”皇帝一見越太昌,那就猶如農人久旱逢甘霖,一時滿臉堆笑,不等其躬身行禮,連聲吩咐一旁的內侍搬錦墩過去請人坐下,隨即就忙不迭地說道,“朕并不是怪罪阿詡和你這孫子,實在是……”
“實在是英王殿下哭得太凄慘了,臣沒說錯吧?”
越老太爺見皇帝立刻噎住了,越千秋則在那偷偷沖著自己豎大拇指,被東陽長公主看到卻還做鬼臉,他頓時暗罵了一聲小兔崽子。他沒有看哭得仿佛嗓子都嘶啞的那個小胖子,不慌不忙欠了欠身道:“皇上,長公主說話向來有些沖動,但是……”
東陽長公主眉頭一挑,本待和越老太爺好好理論,可聽到但是,這才勉強按捺了下去。
“但是這次卻說得有道理。”越老太爺見皇帝一張臉更加僵硬了起來,他就輕聲說道,“皇上,記得臣早就說過,請皇上親自帶著英王,如此方可耳濡目染。”
越千秋看到東陽長公主立時舒了一口氣,他就明白,這位還未封太子的英王,其生母恐怕不那么靠譜。不過也是,靠譜的母親能教育出這么個混蛋小胖子?
果然,下一刻,他就只聽到皇帝嗆得連連咳嗽。足足好一陣子,就只見這位年紀一大把的皇帝有些幽怨地說:“越老愛卿,你也知道的,朕畢竟年老體衰……”
“皇上比臣還年輕將近一紀(十二年),說什么年老體衰?”
越老太爺說著就沖越千秋招了招手,見越千秋一溜煙跑到了自己身邊垂手侍立,乖巧得不能再乖巧了,他這才得意地說,“我這小孫子就是在我的書齋鶴鳴軒長大的,我這一大把年紀,還日日上朝,到戶部理政,可他不是長得很好?就在不久之前,他拜嚴詡為師的時候,還把刑部那個沒人緣擠兌得無地自容。”
這話把東陽長公主都說得只想翻白眼。這最后一條也算是孩子的優點?
而皇帝聽到這里,又瞥了一眼滿臉“我煩著別惹我”的東陽長公主,知道今天兒子這口氣是甭想討回來了,誰讓這一男一女實則是他如今最得力的臂膀,也是和天天想把他管到腳的兩派官員抗衡的最大砝碼?
況且寶貝兒子不怎么占理呀……
可偏偏此時,他只見越老太爺側頭對身邊那個粉妝玉琢的小孫子問道:“千秋,爺爺說得對不對?”
“對,爺爺一直都說,教育要從娃娃抓起!”越千秋一本正經地裝天真,“師父也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所以才肯收我當徒弟。他還說,要把我教成文武雙全,人見人愛。所以我之前也提醒過師父,打人是不對的。”
這一次,東陽長公主頓時尋到了機會:“看看,同樣是七歲,阿詡的徒弟是什么樣子,這小胖子又是什么樣子?就是阿詡當年常常進宮的時候,皇兄你也應該知道,他什么時候欺負過那些內侍宮人?任貴儀這些妃嬪,哪個不喜歡他?”
找家長變成了比孩子,越千秋表示淡定。
他是不希望得罪未來儲君,可是在這未來儲君實在是太挫的情況下,他很不介意現在就向老爺子和長公主暗示一下,與其扶一個扶不起的泥阿斗,咱不如換個人扶一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