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他在南吳只不過是一個到兵部都要卑躬屈膝的區區小將,可到了北燕,這位氣吞山河如虎的皇帝卻分外禮遇,甚至當他表示不能立時投靠的情況下,那位天子不但大度地表示無妨,甚至當有人聯系他南歸時,皇帝也信之不疑地交給了他一個任務。
南歸之后,不用繼續聯系,但在適當的時候,只要他愿意反戈一擊,助其掃除內憂外患,一統天下,那么不論此前他怎么做都無妨!
劉靜玄答應得很痛快,哪怕當他和師弟帶著四個有意南歸的家族,趁著北燕皇帝遠征平叛之際最終左沖右突回到南吳,而后得知高氏兄弟貶死在流放途中的時候,他也不改初衷。
有些事情是能夠因為仇人授首而放下的,可有些事情卻不可能。更何況,那兩個人害死他的親人和袍澤,卻因為文官非謀反謀叛不能定死罪,就那么輕輕巧巧逃過了斬首之類的死刑,那如何對得起一個個戰死在沙場,死不瞑目的亡魂?
更何況,原本就武品錄除名的玄刀堂,差點因為他和戴靜蘭的所謂叛國而萬劫不復!
哪怕他歸國之后,天子接見,又聽說兒子劉方圓得到了最好的教導,整個玄刀堂重回武品錄之后,因為新任掌門嚴詡和越千秋師徒的關系,頗有蒸蒸日上的態勢,可劉靜玄沒法放下,沒法釋然,更一天都不想在那看似富貴榮華,實則腐朽敗壞的金陵待下去!
他和戴靜蘭一起回到了北疆,回到了當年并肩為戰的地方,回到了當年戰死過無數袍澤的地方。仿佛只有在這跨越一步就是異國他鄉的北疆,他才能夠得到安寧。因為在異國他鄉生活過的那七年,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從小讀書的時候,劉靜玄最喜歡讀的就是孟子。因為《孟子》當中的某些驚人言論最對他的胃口。
“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
哪怕北燕皇帝還不能說是將他視作手足的程度,可從前的南吳皇帝,不妨說確確實實是把他在內的眾多武臣當成了土芥。哪怕如今朝中在那位老相爺的竭力促成之下,一切都漸漸有了改觀,可疑忌種下,忠誠不再,他便再也不可能是當年那年輕氣盛,赤膽忠心的小將了。
在北疆呆的那幾年,劉靜玄盡量避免去關心金陵的消息,一心一意地放在自己的職守上,但卻再也不同于最初那般愛兵如子,而是除卻一支從孤兒當中挑出的親兵之外,對其余下屬將士全都保持著一定距離。而他對戴靜蘭說出來的理由,更是讓這位師弟反駁不得。
“朝中疑忌我等武將,不過就是因為將兵一體,一旦謀反便是大禍。既然如此,盡忠職守的同時,也把彼此關系擺正一點,疏遠一些,豈不是能少掉很多麻煩?”
果然,他穩扎穩打,防微杜漸的作風受到了贊許,嘉獎不斷,提升來得更快,當那次北燕使團平安回來之后,他終于調入霸州,成為這座北地重鎮的主將。他因此再次見到了那位為他洗冤,為眾多門派衷心愛戴的當朝宰相,也為那氣度心胸折服,可他卻還是不改初衷。
因為一兩個人,并不足以改變這個世道,并不足以改變那些根深蒂固的傳統和認識。
更何況,他既然已經承諾了北燕皇帝,就萬萬沒有因為一丁點變動而改旗易幟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