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當他看著張得貴那張黝黑的、布滿傷痕、滿是滄桑的臉,他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現在,他已經知道,在他昏迷期間,那個跪在他炕邊嚎啕大哭了幾次,絮絮叨叨地說些往事的人,正是這個年過四十、出身于廣寧后屯衛的張得貴。
現在的楊振,并不知道他自己的前身是什么時候世襲了廣寧后屯衛的指揮使。
但是在寧遠城里,他的關防旗牌上卻分明寫著“遼東都司廣寧后屯衛指揮使充寧遠副將楊”這樣的字樣。
這說明,上一任的廣寧后屯衛指揮使,也就是他的父親,廣寧后屯衛楊家的上一任長房之主,已經不在了。
天啟以來,遼東戰事那么頻繁,楊振的父親究竟死在哪一年,死在那一場戰爭中,現在的這個楊振無從知道。
但是他非常確定的是,現在他身邊這一批出身于廣寧后屯衛的舊部勁卒、親兵家丁,是他在這個亂世之中能夠繼續生存下去的立身之本。
這些人如今已經不到二百個了,而且老的老,少的少,傷的傷,殘的殘,但是,他們百戰余生,都是悍卒。
楊振當下急著要看遍寧遠城里庫存的單兵火器,既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去糾結廣寧后屯衛的那些陳年往事。
何況那些陳年往事,自己也不熟悉,萬一被看出破綻來反倒不好。
他見張得貴在這些上下尊卑的細節問題上較真,連忙岔開話題說道:“李祿呢?李祿哪里去了?怎么半天不見人影?還有沒有別的趁手火器了?”
“協鎮大人!李祿到祖大帥府邸,去找祖克勇借火器了!卑職之前聽說,祖大帥頭幾年鎮守寧遠的時候,曾在寧遠車營武庫的老底子里,得著一批萬歷年造的魯密銃!大家都沒見過,但聽說現在都在祖大帥麾下,由祖大帥的帳下中軍祖克勇管著!”
回答楊振的,還是張得貴,只聽他接著又低聲說道:“祖克勇——祖將軍,是祖大帥子侄輩,現任祖大帥帳下中軍參將,頗得祖大帥信重!”
祖克勇是寧遠祖家人,但是屬于寧遠祖家的小宗、遠支。
崇禎十二年春三月救援松山之戰,祖大帥派他到錦州送信,所以他也跟著楊振去了。
只不過楊振受傷被俘后,最終死于此戰,然而祖克勇被俘以后,從此再無一點消息,就這么消失于歷史之中了。
楊振在后世那段歷史的時候,就曾經懷疑過,這個祖克勇被俘之后,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是投降了。
畢竟在當時,祖大壽家族已經有大量兄弟子侄投降了滿清,并出任了滿清的官職,因此祖克勇被俘后選擇投降,是完全可能的。
至于祖克勇投降之后,從此銷聲匿跡,其中原因,想來應該是這個人天良未泯,雖然力戰被俘之后投降了,但是卻沒有選擇為滿清效力。
楊振此刻聽了張得貴的話,知道李祿去找祖克勇求借傳說中的魯密銃,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只是他不太放心,皺著眉頭又對張得貴說:“我與祖克勇非親非故,李祿打著我的旗牌去找祖克勇,祖克勇未必見他,即使見他,也未必能借來一用啊!”
張得貴疑惑地看了看楊振,說道:“難道協鎮大人忘了?李祿那小子可是救過祖克勇的命啊!”
“哦?!——哎—呦!你看看,這個事情讓我給忘了個干凈!這次墜馬傷了頭部,以前好多事情,現在都有點恍恍惚惚記不大清楚了!”
楊振這回聽了張得貴的話,頓時放下心來,一邊兒扶著腦袋苦笑,一邊兒拿這個話來掩飾著自己的尷尬:“那就好!那就好!多個朋友多條路——”
楊振正說著話,聽見遠處一陣馬蹄聲傳來,轉身看去,很快看見一個頂盔貫甲的青壯漢子在小校場門口翻身下馬,將韁繩扔給門口值守的士卒,從馬上取下一桿類似鳥槍的東西,然后雙手持住,興高采烈地快速走來。
“大人!李祿回來了!看樣子是借到了!”
身邊的張得貴話音剛落,楊振-就已聽見十幾步外的李祿大聲說道:“協鎮大人!你再試試這個魯密銃!這個當合大人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