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側過來,半張臉被迷幻的光照得像油畫,留給我一道鋒利的眼尾,像在等我的下文。
今天什么日子?
事出反常,裴雁來竟然不做惡鬼做菩薩。
我忙追問:“裴律,你怎么在這里?”
但話問出口,我就意識到環境太過嘈雜,這個分貝裴雁來壓根聽不清楚。不做無用功,我打算追過去。
人流量大,摩肩擦踵,沒疾走兩步,我就被層層疊疊的過客撞歪三回。等到擠出地顫和吧臺的包圍圈,我已經找不到裴雁來的蹤跡。
我暗罵一聲時運不濟,在昏暗的環境中環視半圈也一無所獲,但當目光掃過夜店的東南角,卻有意外發現。
東南角是一處卡座,和其他位置不同,模糊能看出桌上沒擺成排成列的酒瓶,顯得空曠。耿一直正坐在沙發上,沖我揮手。
我詫異地走進,才發現藏在陰影中的沙發拐角處還坐著裴雁來。
“山,快來。”耿一直招手,多半因為不久前的對話,我看出他有些猶豫:“巧不巧,你看這是誰?”
我沒想太多,站在桌邊:“知道,我們剛剛遇到了。”頓了頓,我看向裴雁來,正式地打了招呼:“裴律。”
裴雁來手里玻璃杯底還有些琥珀色的酒液,杯子在轉,酒也跟著一圈圈地走。
“坐。”很意外,當著耿一直,他今天格外給我面子,勾唇對我笑笑,燈光昏暗迷離,在陰影里簡直恃美行兇:“剛應酬完,騰源那邊的人先走了,酒有點上頭,我在這兒緩緩。”他轉向耿一直,“沒想到遇見你們。”
都是成年人,緩和氣氛的場面功夫就算耿一直也會做。他“嗨”了一聲:“我最近太忙了,好不容易有時間出來玩兒,明天又是周末,正好約小山出來浪一波。”
我坐在耿一直旁邊,他順手攬我肩膀,哥們之間這么做正常不過。但我也不知道在和誰將心比心,無謂的顧忌太多,肩一抖,把他甩開。
耿一直神經粗,并不放心上,繼續道:“小毛那幾個,十二月初招呼班里人聚會,說給你接風。但你和小山都沒去,太遺憾了。”
裴雁來手腕稍動,把杯底的威士忌喝干凈:“以后還有機會。”
他的工作日程我清楚。我沒忍住,接話:“年底有大案,所里太忙,分身乏術。”
耿一直:“是,是。我知道,聽你提了……那什么強奸案,是吧。”
我強調:“是奸殺案。”
耿一直撓頭:“哎對不起對不起,我記性忒差,過眼就忘。”
裴雁來把杯子放下,像是覺得好笑:“又不是考試,你不搞法律,不清楚這個很正常。道什么歉,這么客氣。”
耿一直也覺得自己傻叉,嘿嘿樂了兩聲:“我那姥爺,長這么大沒見過幾回。這兩個禮拜我在醫院陪床,他整天不是罵我不如我表弟出息,就是考我這,考我那,完了不滿意,我還得點頭哈腰當孫子。接順口了。”
裴雁來適時露出一個略顯意外的神情:“老人身體不好?”
喝了口酒,耿一直隨口道:“肺癌四期,多器官轉移。發現得晚,只能熬日子,手術和化療都行不通。”
“…抱歉。”裴雁來垂目輕聲。
耿一直擺手:“沒事,不是親的,沒感情。我就是盡盡孝道,履行子孫義務。”
裴雁來沒做評價,只看了我一眼,說:“有什么需要,可以聯系我和林助。”
像倒帶回走神會被老師點名的學生時代,我有些怔愣,又有些麻木。
林助,多生疏又多熟稔。
上司和助理——現在想想,居然是裴雁來和我能說出口最體面的關系。
第32章無常
耿一直姥爺早年汽車產業起家,上世紀末轉投環保企業,算是樹大根深,網絡百科上有名有姓。裴雁來有所了解并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