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話,上下幾層就亂起來了。桌椅板凳推拉聲和急促的腳步聲不絕于耳。
我幾步跨到裴雁來身邊,他看了看我,說:“走。”
手術還是在公立醫院做的,老胡早幾天就被轉送到vip病房。
我和裴雁來到的時候,身后還烏泱泱跟著一大群西裝革履的社會精英,醫護皺著眉知會我們保持肅靜。
胡春漫坐在病床一側,她丈夫在身邊陪著,精神太緊張,明顯哭過,強打著精神。老胡就在病床上躺著。
我常見他,但所里其他人不是。
原本健壯硬朗的人,現在瘦得就剩下一把骨頭,病號服都顯得肥大,因為服藥,面色有些發黑,四肢也能看出水腫。
一撥又一撥同事進來和他說兩句話,新老都有,幾位實習生和剛轉正的是純粹的新面孔,眼眶也都有點紅。老胡中氣不足,但目光仍舊剛毅,很有耐心。
我不合時宜地想起耿一直,他之前告訴我,他姥爺去世之前曾經回光返照,一口氣吃了兩碗牛肉面,紅光滿面的,差點兒以為病弱才是錯覺。
那是多殘酷的一種預警。
如果是我,大概寧愿直接閉眼,也不想臨死前留下一擊就碎的一場幻夢。
裴雁來總能看出我在想什么,“不要胡思亂想。”
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老胡身上,死還是生,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他永遠不急不躁。他極致的冷靜和理智在這種時刻,變成一種可貴的、我不可獲得的品質。
鼎潤的人能見的基本上都見過了,醫院本就不是適合扎堆的地方,裴雁來沒讓他們多留。
馬上就要到時間,病房里只剩下胡春漫夫婦,還有我們兩個。
老胡好像沒什么要對裴雁來說的,大概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只頷首示意。他朝我招招手,我坐到床邊。
人和人的緣分就是這樣。其實僅僅是高凱的關系,不足以讓老胡把我當成責任,當成半個徒弟,但我恰巧合他眼緣,所以很多事就這樣順其自然發生了。
情最不講理。愛情、親情、師友情,無一例外。
“小山啊。”
他已經很久沒說過這么多話,難掩疲憊,我只能俯下身子,湊近聽他低語。
只有短短幾個字。
很意外的囑咐。我愣了一瞬的功夫,他就沖我笑了笑,揮揮手讓我出去。
“去。”他很平和:“走吧,別傻站在外邊兒等我,認真做事。”
我沒來及說再見,也期望沒有這個必要。護士等在旁邊,病房里還有胡春漫一家,這是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時間。
我多少有些茫然,拉著裴雁來的手離開病房。他就任我牽著。
關門前,我聽見老胡在問:“恨我嗎?”
胡春漫埋著頭,未來無可預測,她心慌得要命,哭得無聲無息:“……對不起,爸……我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