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就是老胡低低嘆了一口氣,反復道:“好孩子,好孩子……”低語被隔絕在門內。
我抓著裴雁來的手靠在光潔的瓷磚墻上。很快,老胡被醫護推出病房,胡春漫跟在后面。他閉著眼,呼吸勻長,平靜地駛向手術室。
我目送白色的影子在視線中縮小成渺小的一點,仿佛在這樣的短暫沉默中看完人的一生。
走廊上和遠處的手術室像是兩個世界,一方波瀾迭起,一方靜如死水。
裴雁來看我一眼,我知道他是在問我要不要跟過去。
我先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晚點兒再過去。”
裴雁來的無名指被我攥在手心把玩,我忍不住反復咀嚼老胡最后想對我說的話。
他聲細若蠅,卻沒有一個字含糊。
“抓住當下,不要后悔。”
抓住當下,不要后悔。
可當下不具象,悔恨不可平。
天予的絕境,人報以不愿無路可退的心態走進死路,那叫妄想;苦于過往不可復制、昔日不能重來,那叫貪心;本能不做,但違心去做,已成定局時痛徹心扉,這才算追悔莫及。
我分不清他是想叮囑過去的自己,還是對我,對林小山說出這八個字。
他問胡春漫還恨不恨自己……我猜,對于早年沒能承擔丈夫和父親的責任——食下權欲的惡果時,他大抵悔不當初。
但拋開我和老胡彼授我受的恩情,如果讓我做出客觀評價,我也會毫不猶豫地站在胡春漫這邊。
子女或許到至死仍舊含恨,沒人能替他開脫半個字。那是一條人命,是獨立的權利義務主體,是誰的母親又是誰的女兒。
——他是讓我不要做第二個他。
我不會。
“好。”
我的聲音在空曠的走廊產生微弱的回聲,希望他可以聽到。
這場手術真的做了很久。
我和裴雁來稀里糊涂在快餐店吃了頓晚飯,又打包帶了兩份回去。
沒坐電梯,我和他走樓梯上去。途徑某一層,碰巧聽到了一陣陌生的、絕望的哭號。很快,就見家屬沖到樓梯間,聯系了壽衣店。
人之將死,做這行的可能比親朋還著急。家屬的手機劣質,明明沒有外放卻能聽見對方匆匆道,馬上就到。
我看著這扇厚重的鐵門,什么都沒說。
到手術室門口時紅燈還沒滅下去。
快餐遞給了胡春漫夫婦。二位顯然沒有心情吃,袋子就放在一邊,但不忘對我說謝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