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睫很濃很長,正在輕輕顫抖,像兩扇蝴蝶的翅膀。
單於蜚的眼睫也很長,眨眼的時候會將眼中的光都剪碎。
“洛少?”安玉心似乎有些怕他,或者是在這種環境下本能地犯怵。
他回過神來,唇角掛上風度翩翩的笑,像個禮數周全的大哥哥,“走吧。”
大門外果然停著一輛黑色的加長豪車,洛曇深特別紳士地將安玉心送上車,在秋夜的寒風里站了一會兒,發覺胸中那股郁氣并未被吹走,反倒因為安玉心與單於蜚過于相似的眼睫而被勾起另一股煩悶。
“怎么站在這兒。”許沐初叼著煙走來,往外看了看,“小王子走了?”
安玉心身體不好,從小被家里保護得跟個名貴瓷器似的,相熟的人背地下都喚他一聲“小王子”,有可憐的成分,也不乏諷刺。
洛曇深一次都沒這么喚過,但也從不糾正別人,聞言只點了點頭。
“你今天狀態不對啊。”許沐初舊事重提,“來干嘛?”
“找個不那么安靜的地兒喝酒,太安靜了喝不下去。”洛曇深向包廂走去,“行了忙你自己的去吧,別給我找亂七八糟的人,我一個人喝,發現我不行了就給我開間房扔進去。”
“操,你也有不自律的時候?”許沐初笑道:“那個姓單的惹你了。”
“別提他。”洛曇深睨著眼,目光冷冷的,“這兒沒他的事。”
一個人喝酒最容易醉,加之周圍實在太過吵鬧,像重音鼓似的一下一下在腦子里撞。凌晨,洛曇深倒在吧臺上,被許沐初叫來的人架到客房里。
不久,就墜入深淵一般的夢里。
單於蜚下班了,吃完供給員工的宵夜,取來已經烘干的工作服,騎上自行車回家。
從市中心到摩托廠家屬區的漫長路程就像從繁華回歸貧乏。一路的街景如四季一般變化,層次分明。同一個城市里,有金碧輝煌的街道和高聳云天的大樓,也有等待拆遷的筒子樓,以及住在里面每天倒夜壺的人。
單於蜚騎得比往常慢一些,總覺得后座上還載著人,那人的手臂環在他的腰上,臉貼在他后背,他的工作服罩在那人頭頂。
如此想著,唇角便不受控制地揚起。
但很快,又壓了下去。
他輕輕甩頭,加快了蹬車的速度。
回到家,看到的是熟悉的滿室狼藉。
單山海坐在墻角,恐懼地發抖,兩眼渾濁地望著他,聲若含碳,“小蜚,小蜚啊……”
第20章
“爺爺。”單於蜚連忙上前,一手攙住老人的手臂,一手在對方后背輕拍,“沒事了,我回來了。您別坐在這兒,我扶您回房。”
單山海干痩得只剩一層皺皮的手顫得厲害,“他們,他們又來了。慈心都不在了,他們為什么還不能放過咱們啊。”
“我知道,我知道,爺爺。”單於蜚一邊安撫一邊將單山海扶進臥房,開燈之后松了口氣——來人雖然將客廳砸得一塌糊涂,但到底沒有闖進臥室。他來不及憤怒,更來不及自憐,現在已經是凌晨一點多,必須趕緊安頓好老人,再將客廳收拾好,動作若是慢了,就趕不上早班。
單山海靠在床頭,一遍一遍地嘆氣,眼中像是有淚要落下來,單於蜚卻知道,老人的淚早就哭干了。
“咱們這是造了什么孽啊……”單山海仍在發抖,飽經風霜的臉上溝壑縱橫,“他們這么折磨咱們,還不如直接把我這條命拿去!”
“爺爺,別怕。”單於蜚聲音放得很輕,給單山海拉好被子,“睡吧,不早了,您的身體熬不住。”
單山海拉住他的手,沒有焦距的眼怔怔地看著他,許久,喑啞的嗓音從喉嚨里擠出,“小蜚,你不該生在這個家。是我和你爸對不住你,我們……”
“爺爺。”他柔聲打斷,“您該睡了。”
單山海不再言語,閉眼躺在被褥間,看上去孤獨又缺乏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