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傳來一陣細小的聲音,他聽出是單山海起夜。
不久,隔壁臥房的門再次關上。
他怔了一會兒,合上書本,起身看到床單被套和襯衣時,嘴角不經意地繃緊。
第36章
市九院坐落在離摩托廠兩站遠的地方,醫療條件在整個原城居于末尾,以前是摩托廠的職工醫院,十幾年前和子弟校一起被摘了出來,成了公立醫院。幾棟住院樓已經非常陳舊,病房里刷著極有年代感的綠白漆。唯一氣派一些的是門診大樓,前幾年翻新過,從外面看上去倒像那么一回事,里面卻仍然老舊。
任何一所醫院,即便條件再差,病人也絡繹不絕,院外的小攤販更是起早貪黑。洛曇深將車停在市九院對面的小巷子里,戴上墨鏡與口罩,將臉捂得嚴嚴實實,才向醫院走去。
想要從徘徊著大量病人、病人家屬的大門口擠入醫院內,對他來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一向厭惡擁擠的地方,也討厭陌生人的碰觸,而眼前那一片黑壓壓的人,有的頭發油膩,有的渾身臟污,有的患著叫不出名字的傳染病。
他皺著眉,將口罩拉得更緊,憋著一口氣擠了過去。
有人在他后面罵,他懶得理,看了看指示牌,朝一棟刷成土黃色的樓走去。
周謹川和盧鳴敏就住在那里。
一人斷胳膊折腿兒,一人即將油盡燈枯。
他來看他們的笑話,欣賞這一場遲來的報應,但腳步卻在一樓樓梯口停下,無論如何邁不上去。
住院樓里彌漫著濃重的消毒水味,他感到周身的神經像被針扎了一般,又痛又麻。
七年前,他日日夜夜聞著這股味道,期盼哥哥能夠撐過來。可惜沒有用。再先進的儀器、醫術再精湛的醫生都束手無策。
他記得那一天消毒水的氣味格外濃郁,還混雜著其他藥水的刺鼻味,他被熏得頭暈腦脹,先是干嘔,后來實在受不了,走去樓下花園里透氣,回來哥哥就沒了,徹底沒了,半分念想都不愿再留給他。
過去的殘影與現實的灰敗重疊,他狠狠搖頭,轉身快步離開住院樓,渾渾噩噩從人群中擠出來,才想起還沒有見到周謹川。
他站在人頭攢動的路邊,抬眼向醫院里望去,瞳光渙散,像失去焦距一般。
許久,他摘下墨鏡,揉按著酸脹的眼眶,上車,打火,然后一拳砸在方向盤上。
他沒有想到,自己根本沒有勇氣去見周謹川。惡心也好,痛恨也罷,他害怕一看到姓周的畜生,自己就會徹底失控,變回當初那個剛剛失去哥哥的十六歲少年。
車里很悶,隱約間竟還能聞到消毒水味,他倉皇地打開車窗,通風透氣,不確定是心理作祟,還是身上真的染上了消毒水的氣味。
他將外套扯下來,圍巾、口罩、手套通通摘下,握住香水瓶時,手指甚至因為發顫,而沒有立即將香水擠出來。
晦暗的情緒像一雙雙潮濕淅瀝的手,從四面八方伸來,和那些揮不散的消毒水味一起,捂住他的口鼻,壓住他的胸口,幾乎令他窒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