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曇深手指微頓,心中有些泛空。
八點來鐘,明昭遲趕來接安玉心。
安玉心意猶未盡,滿眼憧憬地問:“洛少,下次還能和你一起出來吃飯嗎?”
洛曇深高深莫測地笑了笑,幫他戴好帽子,卻沒有回答。
明昭遲的車消失在夜色里,洛曇深眼中的笑意漸漸斂去。戴著皮手套的手合攏,手套被絞出細微的聲響。
計劃行不通。和安玉心待了幾個小時,盯著那與單於蜚過于相似的眼睫看了半下午半晚上,竟是更加想念單於蜚。
過去不知道單於蜚的眼睛受過傷,偶爾發現那雙眼里紅血絲密布,只是覺得平添生機,如今才后知后覺地感到心痛,迫切地想要親一親那單薄的眼皮。
此地離鑒樞不遠,他回到車上,打彎時卻猶豫了。
單家的泥潭,他真要一腳踩進去嗎?
單於蜚將洗干凈的襯衣放在員工儲物柜里,一放就是數日。
洛曇深沒有再出現在鑒樞,因此單於蜚也拿不回自己的襯衣。
每天凌晨下班時,單於蜚都會站在儲物柜邊出一會兒神,碰一碰放在里面的襯衣,眼神溫柔,就像翻看夾在書里的照片一般。
同事背地里猜測那是他的備用襯衣,沒一人知道襯衣與洛曇深有關。
洛曇深不來,兩件襯衣都無法物歸原主。
溫度一天天降下來,單山海不愿意動取暖器,生怕浪費錢,晚上單於蜚進他的屋,給他開上,他半夜偷偷摸摸關掉,白天更是舍不得開。
如此熬著,終于感冒了。
老人感冒馬虎不得,很多上了歲數的人就是因為一場小感冒引發各種病癥,最終沒能等到來年春天。
單於蜚跟茍明請了三天假,白天陪單山海去離家最近的市九院檢查、輸液,晚上照常去鑒樞上班。
摩托廠都是熟人,規章制度執行得不怎么嚴,加上茍明知道他家里的情況,請幾天假影響不大。但鑒樞不行,請假流程繁瑣,請多了容易丟工作。
單山海長吁短嘆,自責得快要掉淚。單於蜚盡職照顧他,待他睡著了,藥瓶里的水暫時輸不完,才去露臺上抽煙。
此時本來就是感冒高發季,醫院里人滿為患。市九院是摩托廠劃分出來的,前來就診的多是摩托廠的工人,還有住在附近的人。大家彼此熟悉,湊在一起就愛閑聊打發時間。
一根煙的工夫,單於蜚聽說醫院里住了對倒霉的外地夫婦,女的得了淋巴瘤,快死了,男的開三輪車賺救命錢,前陣子卻出了車禍,將來生活沒辦法自理。
他想起洛曇深撞路燈桿的那天,同一條路上還有一場車禍,聽說出事的正是一個開三輪車的男人。
人們又說,男人實在沒有辦法,把僅剩下的錢用在了自己的治療上,女人現在相當于等死。
露臺上風大,他沒有再聽下去。
別人的悲歡離合,橫豎與他沒有什么關系。而住在這附近的人,沒有一戶不是“貧賤夫妻百事哀”,那些感嘆三輪車夫婦倒霉的人,未必不是從他人的痛苦中找到些許“我還過得湊合”的安慰。
單山海身體太差,加上心情抑郁,病來如山倒,吃藥輸液都不見效。單於蜚無法一直請假,只得給單山海辦了住院手續,每天中午趁午休時間去醫院送飯,下班后再去醫院一趟,幫單山海洗漱換衣,然后以最快速度趕去鑒樞。
單山海好幾次勸他別折騰了,抓著他的手說:“小蜚,我多活一天,就是多拖累你一天。”
他只道:“爺爺,您如果走了,這世界上就再也沒有牽掛我的人了。”
單山海老淚縱橫。
原城不怎么下雪,今年剛一入冬,卻下了一場雨夾雪。
難得有一天輪休,單於蜚終于不用像往常一樣忙碌。下午,從車間下工之后,他回家給單山海拿了些換洗衣物,打算去醫院給老爺子好好洗個澡,到了醫院門口,沒有立即進去,先吃了碗面果腹,正要離開時,聽剛坐下的人說住院部有個病人受了刺激,大呼小叫尋死。
旁人問是什么刺激,那人說好像是被熟人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