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行平穩,催人入眠。
單於蜚有些困乏,閉了會兒眼,漸漸陷入淺眠。
大約是入睡前想到了過去的事,夢里斷斷續續出現不少人,在世的,離開的,清醒的,瘋癲的……
“哥哥。”安玉心才二十歲,生命力卻已經流失殆盡,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與他相似的眼睫不停撲簌,“哥哥,我要走了。”
他輕握住安玉心的手,溫聲安撫,“你會好起來。累了就睡吧,我陪著你。”
安玉心笑著搖頭,胸口與手都在顫抖,卻倔強地不讓眼淚掉下來,“哥哥,我都知道,你不用再哄我。我有心理準備。”
他看著安玉心,眼睛一陣酸脹。
一年多以前,眼疾復發,雖然經過治療,情況已經基本穩定,但偶爾還是看不清東西,稍微過度用眼就疲憊難受。
醫生說,他最好讓情緒始終處于穩定狀態,如果繼續惡化,就必須做角膜移植手術。
安葬好爺爺之后,他仿佛失去了悲喜,別說激動到落淚,就是情緒上的微小起伏也鮮少出現。不過凡事都有例外。
他對明家人毫無感情,唯有面對安玉心時,會給予適當的溫柔。
大概是因為安玉心實在是太可憐,又太單純了。
應該沒有人會忍心傷害安玉心。
不久前,安玉心接受了移植手術。遺憾的是,術后恢復并不理想,捱到現在,已經是回天乏術。
“哥哥。”安玉心聲音很輕,眸中閃爍,“你看上去很悲傷。”
“是嗎?”他說。
“你是在為我感到難過嗎?”安玉心竟是笑了笑,“哥哥,不要難過。有句話我告訴過你很多次了,但我還想再說一次,你別嫌我煩。”
他一勾唇角,“你說,我聽著。”
“突然得知自己有哥哥,我真的很開心。”安玉心慢慢說:“這段時間,我時常想,如果我能像你一樣健康就好了,你跑得那么快,我是你的弟弟,應該也差不到哪里去……我并不嫉妒,我很驕傲。”
他悄聲嘆息,目光越發深邃。
“但你也有不健康的地方。”安玉心頓了頓,“不過沒關系,哥哥,我渾身上下最健康的地方就是眼睛。”
他忽地挑眉,已經明白安玉心想要說什么。
安玉心沒什么力氣,費了一番工夫抓緊他的手指,卻只引起不痛不癢的觸感。
“我離開之后,我的眼睛給你。我們是兄弟,我的角膜比其他所有人的角膜都更適合你。”安玉心是笑著的,“哥哥,我沒有什么東西能送給你,唯有這雙眼睛。將來,你就用我的眼睛看世界,好不好?”
他胸口泛起久違的酸楚。
“其實我很任性,我總是想——如果我死了之后,有人能記著我就好了。”安玉心垂下眼睫,“我還曾經因為這個想法做過很荒唐的事。哥哥,你換上我的角膜之后,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忘記我?”
半分鐘后,安玉心自己回答:“你一定不會忘記我。”
他應道:“我會永遠記得,我曾經有一位骨肉兄弟。”
安玉心終于落淚了,小聲自責:“不能哭,傷眼……”
“還有什么想向我交待的嗎?”他幫安玉心擦掉眼淚。
安玉心抿著唇,過了好半天才說:“哥哥,我替媽媽向你道歉。”
他搖頭,“你已經道過歉了。我當時說過,這不是你的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