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的松開了女人的手,笑嘿嘿地摘了頭上了軍帽,往院子里又走了幾步,靠近了擺在院子正中間的大飯桌。
“媽——”
聲音變粗了,人變黑了,棱角變得分明了。
田秀平默默地看著站在身邊兒的燕建文,話也說不出來了,眼淚兒就一對兒一雙,一對兒一雙地啪嘰啪嘰地往下掉。
可把老燕頭兒給嚇壞了。
這么大歲數了,他還沒見過自家老婆子這副模樣兒。
“老婆子啊,老婆子?沒事兒吧?你坐下來喘口氣兒啊。”
田秀平還是不吭氣兒,看著燕建學繼續哭。
燕建學還真有點兒慌,他這能有十多年沒回家了,也能有五六年沒往家里寫信,他晚上睡覺的時候,幻想過無數次,要是他自己回了家,她媽到底能咋揍他。
他想過最壞的情景,就是他媽拿著鐵鍬追著他打。
結果,真見了面兒,田秀平一句話不說,就是哭,哭到他心慌死了,他恨不得當著他媽的面兒狠狠地抽自己幾個大嘴巴,讓他媽解氣。
燕建國、燕建業、燕建文都不敢吭氣,很明顯是老三把他們媽惹哭的,他們也肯定是安慰不好,那還有啥可折騰得?
默默地看著老三哄媽就成了。
可是老三表示,他自己也很慌啊。
“媽啊,那個,要不您先別哭,你聽我說說咋回事兒,然后您要是不高興就狠狠抽我幾下,您看成嗎?”
田秀平扯過老燕頭兒的衣服角,把臉上的眼淚兒一抹,惡狠狠地看著燕建學,就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他給吞了,“好啊,你說。”
家里頭的“四小金剛”壓根兒就沒見過燕建學,只知道有個三叔,家里頭也沒三叔的軍裝照掛在堂屋里,大家也不知道三叔是啥性子,是啥模樣兒。
阿寶和阿福看見奶哭成那樣兒,又惡狠狠地眼神,嚇得直接撲到了王淑芬的懷里去,不敢再看奶了。
富貴兒和旺財就是男孩子心性,對這個看起來硬朗挺拔的三叔充滿的好奇。
“媽啊,不是我不給你寫信,不回來,實在是因為我這工作性質是保密的,不讓告訴家里我在哪兒,更別提回來了,我們常常就被拉去一個自己都不知道在哪兒的地方,搞研究啊,一搞就是好幾年,搞不完都不給你拉回來的那種……”
這話在田秀平那兒,她是一個字兒都不信的。
哪里會有啥工作一拉出去就是好幾年好幾年的?哪有說連個電話都不讓打,信都不讓寫的?
上次她打電話跟金桂說起燕建學五六年沒信回來,只有工資。金桂還猜測是不是她三個出了啥意外,都是戰友把撫恤金按照工資的名義給寄回來的。
為此,田秀平難過的好幾宿都睡不著。
她心里頭,也多半是在想,這個兒子可能以后就沒了聯系了。
誰想到突然間冒出來,給了她這么老大的沖擊。
“接著說!”
聽了田秀平的一聲吼,那燕建學腦袋點得跟個搗蒜錘似的,“好好好,我說我說啊。”
“這不五六年前,組織上跟我說有最后一個研究要做,做完就給我調職,就不用再下一線去了,就是任務難,又重。我就想著去吧,誰知道這一去就是五六年啊。”
他心里也很苦的好嗎?
看著田秀平還是不信的樣子,他又在奮力在腦袋里挖詞匯解釋,“我就是當年被派去研究一些專門的核心設備的,具體是啥,我也是不能跟你說,不過我保證是對國家對軍隊有益處的!咱們單位也單單是我,好些個研究員都這樣兒啊。”
“你當真沒騙我?你們全都回不去家?”
“當然了!還有的研究員,走的時候老婆懷著孩子,五六年了都不知道孩子是男的還是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