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面無表情。他不知道眼前這張嘴在喊什么,但是那股香甜的氣味正在逐漸轉變……或許最好不要讓他繼續呼喊,趁著他還沒有完全懺悔,趁著他為自己的幸福沾沾自喜……讓他成為安東尼的甜點……
“爸爸!”萊特先生的女兒在很遠的樹林中喊道,“爸爸,你再不過來,我們就要把所有布朗尼都吃掉了!”
她的聲音像一只小鳥一樣歡快地飛了出來,落在安東尼和萊特先生對峙的鼻尖上。不知道為什么,即使隔著十數排墓碑、不知多少個嘰嘰喳喳的家庭,安東尼和萊特先生依舊都聽見了她快樂的喊聲。
他的兒子則直接跑了過來:“爸爸,媽媽喊你——”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安東尼看著面前這個小東西。他很小,散發著另一種甜味。一種更加好聞的甜味。安東尼滾過去。
“不!求求你,安東尼,對不起,對不起!”萊特先生喊道,依舊僵在地上動彈不得。他現在聞起來一點都不香甜了……有點嗆人,叫人鼻子癢癢的。如果安東尼能想起來的話,這個味道叫辣。
安東尼的手爬了過來,摸了摸萊特先生,又摸了摸他的兒子。
這個大一點,這個小一點。選大一點的那個。他樸素的腦袋這樣決定。
于是他專注地盯著大的那個。那個嗆人的味道越來越濃,在辣味中居然又透出一絲香甜的氣味。比之前的香,比一切都香。
“對,對,選我……”萊特先生涕淚交加,虛弱地顫抖著。然后他深吸一口氣,溫和而威嚴地命令道:“兒子,小寶貝,閉上眼睛。”
“爸爸?”他的兒子疑惑地問。
安東尼將那團美味的東西從那個軀殼中扯出來,塞進自己的喉嚨。
萊特先生狼狽的軀殼顫抖了一下,發出一聲驚訝感慨似的“哦”,似乎沒有想到他做得這么干脆利落,然后像個裝滿水泥的麻袋一樣癱在地上了。
他的兒子,并沒有閉上眼睛,依舊疑惑地喊道:“爸爸?”他不相信自己真的看到一個支離破碎的人和爸爸玩游戲。這肯定是一種魔術,下一秒爸爸的背后就會飛出一只鴿子。
安東尼喉嚨中香甜的東西燃燒起來。它美味極了——然后他想起來了。
這個味道像檸檬蛋糕。
一個最簡單的檸檬蛋糕,他吃過的第一個蛋糕……祖母為他烤的,她系著圍裙,戴著印花烤箱手套,自豪又小心地將蛋糕拿出來……那天安東尼過七歲生日,祖父點燃了蠟燭……
記憶潮水般涌入死透晾干了一個多月的大腦。
他的祖父,帶著無奈和愧疚看著他,看著他翻出被藏起來的病歷……他一向擅長干這個,小時候經常幫祖母翻祖父藏起來的煙草……他真慶幸自己這么擅長翻找,卻又寧愿自己沒找到……
他將臉埋在祖母的被子中,她干枯的手已經再也無法輕柔地拍拍他的頭……可是他還能聞到她,在消毒水、藥水和各種奇怪的味道中,有一縷很輕很輕的味道,叫他安心的味道……她聞起來就像還活著,有一部分她始終活著……
他劇烈地嘔吐起來。
他——他不可以——他是人類——他不可以——
就像世界翻了個面,一切都扭曲著,試圖找到自己的位置。
混亂的萬物茫然地四竄著,只有一個嘔吐的青年,完完整整地站在墓地上。他吐得幾乎站不穩了,于是伸手在亂糟糟的東西中隨便一抓,企圖抓到一個扶手,或者拐杖——但是他抓到了一節骨頭。
隨著他的觸碰,那節骨頭也穩定起來。下一秒,他發現自己正拎著一條骨頭尾巴,倒提著一只骷髏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