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說話那人時,胡斐登時喜出望外,一把抹掉頷下的假胡子,三步并作兩步走跑上前去,一把抓住那人雙臂,語帶哽咽地道“趙三哥,多年不見,委實想煞小弟了”
此人不到六十歲年紀,頭發花白、面目慈祥,腰身寬厚,穿綢裹緞,若非行走間步履輕盈點塵不驚,雙目內神光內蘊不怒自威,純然便是一個鄉下土財主,又怎會想到他便是坐“紅花會”第三把交椅的武林大豪、人稱“千臂如來”的趙半山。
胡斐自幼孤苦,也因此分外珍視所獲的為數不多的幾分溫情暖意。
當年馬春花之時片言求情之恩,他尚且銘刻肺腑不惜涌泉以報。
如今驟見闊別多年,曾有傳藝之德、結拜之情的義兄,自然激動莫名情難自禁。
趙半山反握住胡斐雙臂,哈哈一笑道“數年不見,當年的毛頭小子已長成一條響當當的好漢,又做下這般了不得的大事,做哥哥的也是與有榮焉呢”
兩人見禮已畢,趙半山與同行之人一起來與胡壚等人相見。
那人并非別個,卻是方才與各門派中人一起離開的武當掌教無青子。
但如今這位老道長脊挺肩張,身形如蒼松古柏,全不見先前的衰頹萎靡之態。
“原來是趙三當家與無青子道長,貧道失敬。”胡壚先向趙半山施禮問候。
雖未往日不曾謀面,但他自有信息渠道,事先便已知道了“紅花會”一眾首腦的相貌特征,即使沒有胡斐開口與趙半山相認,他也能一眼認出其身份。
趙半山與無青子含笑與胡壚等人分別見禮,互道“久仰”。
見禮已畢,無青子手撫頷下花白長須笑道“此次老道因身份拖累,不得不來赴這勞什子大會,本打算只是混吃混喝一回,卻沒想到目睹了如此精彩的一場大戲。胡小道友與苗大俠固是唱念做打俱佳,更厲害的還是這位姓程的小姑娘,彈指之間便令一場盛會煙消云散。藥王門徒,果然非同凡響。”
胡壚原也知道自己等人做的這些事情瞞得過旁人,卻瞞不過這位扮豬吃虎冷眼旁觀的前輩高人,聞言哈哈一笑道“不敢,貧道等人也不過僥幸成事,其中還要多謝陸真人在緊要關頭出言聲援。”
他不是吃虧的性子,對方既然揭了他的底,他便也借著致謝的機會,用“陸真人”三字,點破其“綿里針”陸菲青的真身。
至于這信息的來源,卻是前世的記憶了。
陸菲青聞言一怔,旁邊的趙半山卻是笑呵呵地道“陸老哥言辭向來如你那外號般綿里藏針,如今卻是遇到了對手。”
眾人當時一起大笑。
趙半山收了笑聲后換了端正神色,向胡壚拱手道“老夫受敝會陳總舵主差遣,請胡少舵主移駕陶然亭相見。”
胡壚也收起嬉笑之色,拱手回禮道“陳總舵主相召,貧道敢不從命”
陶然亭地處京郊僻野,雖以亭為名,實則是一尼庵,名叫“慈悲庵”,庵中供奉觀音大士。
庵堂附近是一片一望無垠的蘆葦,如今正是中秋時節,蘆花盛開,蘆絮隨風飄舞,如漫天飛雪,滿目銀白,肅殺蒼涼。
胡壚等人行走在蘆葦叢中,忽地聽到前方隨風傳來一個男子的漫聲長吟“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終,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時盡,血亦有時滅,一縷香魂無斷絕。是耶非耶化為蝴蝶。”
吟到最后時,那聲音中已透出嗚咽之意。隨后有多人或長嘆,或低泣,中間還夾雜著幾個女子的哀切哭聲。
胡壚眉頭微皺,驀地朗聲道“大丈夫立身處世,須要仰不愧于蒼天賜下的一副炎黃骨血,為恢復漢統的大業,堂堂正正搏上一回;俯不愧于黃泉沉眠的一縷愛侶芳魂,提刀殺盡寇仇,攜頭而歸祭獻墓前。豈能效那百無一用的腐儒,束手無為望空悲切”
此言一出,伴在他身旁的趙半山和陸菲青都變了臉色,蘆葦叢深處眾人的聲音同時消失,隨即便有一個蒼老渾厚的聲音暴喝道“小牛鼻子胡說八道,看道爺割了你那條不老實的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