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彥這個回答倒也不算很虛偽。
這是他第一次在李道彥面前談論陸沉。
李端轉頭望去,老人神情鎮靜,目光坦誠。
李道彥失笑道:“老臣竟不知在陛下眼中變成了一個妖怪。”
李端淡然道:“何愧之有?”
然而李道彥實在太了解這位天子的心思,這一點上甚至連秦正都比不了他。
其實這也不奇怪,畢竟李端是他親眼看著從一位顛沛流離的皇子,一步步成長為今天這樣大權獨攬、哪怕疾病纏身也沒人再敢心懷鬼胎的君王。這十五年里大齊境內發生的每一件大事,李端的每一個決定,老人既是親歷者也是旁觀者。
故此,李道彥只是很輕緩地說道:“陛下說的對,人無完人。山陽侯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勝過這世上絕大多數人。”
李端微笑道:“所以朕一直覺得和李相心意相通,朕對陸沉給予絕對的信任,李相也將最看重的晚輩子弟送到他身邊。”
李道彥并不意外,因為他讓李公緒拜師陸沉本就沒有隱瞞任何人,以織經司現在對京城的掌控力度,或許李公緒剛剛進入山陽侯府的那個夜晚,秦正就將消息送進了宮中。
他平靜地說道:“數百年世家,難消腐朽衰敗之氣,所幸老臣那個孫兒還不算愚鈍。讓他跟著山陽侯在外面長長見識,開闊一下心胸,或許對李家的未來有些好處。”
“妻不賢子不孝,縱大丈夫亦難免也。”
李端自嘲一笑,輕輕吸了口氣:“當初朕也考慮過,是不是讓三個皇子去游歷一番,避免他們長居深宮養于婦人之手,只是考慮到外面局勢艱險,所以最終還是無法下定決心。如今看來,朕不該瞻前顧后,或許不至于到如今這個境地。”
三位皇子如今一死一囚,僅剩下二皇子獨自撐起大齊的未來。
李道彥的心情有些復雜。
他很清楚天子的病情快速惡化,大皇子的離去是一個非常致命的打擊。
縱然天子從來沒有在外人面前表露過悲傷的情緒,但是李道彥明白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也知道這才是天子很難繼續堅持的根源。
然而這種苦痛又無法靠言語撫平,老人只能輕聲道:“陛下,逝者已矣。”
“朕知道。”
李端微微仰頭,平靜卻又堅決地說道:“先前朕去看過一次老三,朕看得出來他依然暗藏怨望。雖然他沒有參與那場叛亂,但這不是因為他不想,而是他知道那些人沒有勝算。朕很明確地告訴他,老大死了,朕不忍再親手殺一個兒子,如果他以為這就是他的機會,再次逾越雷池,朕留下來的后手會毫不猶豫地取他性命。”
李道彥其實十分理解這種心情。
李適之近來表現得極其老實,一門心思撲在禮部的政務上,私下里從來沒有見過其他人,除了皇宮、禮部官衙就是李氏大宅,鋒芒盡掩循規蹈矩。
可是李道彥知道李適之這種表現只是假象。
他不能像天子那樣將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兒子幡然醒悟之上,也不能想著靠后手去解決問題,因為李適之不是三皇子,錦麟李氏也不是天家。
此時此刻,聽到天子的坦然陳述,李道彥漸漸意識到這是滿懷信任的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