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李宗本感覺自己就像戲臺上的丑角,殿內諸位重臣仿佛臺下的看客。
他的視線落在蕭望之身上,很是艱難地問道:“榮國公可有良策?”
群臣心思各異。
這半年來他們幾乎是親眼目睹蕭望之如何一步步被架空,雖有國公之爵、首席軍務大臣之職,在軍事院說話的分量卻比不上深受天子寵信的韓忠杰。
以至于很多人都快忘了這位榮國公戍守邊疆十余年,立下無數汗馬功勞。
直到此時此刻,當北伐大軍一敗涂地、群臣束手無策的時候,李宗本終于想起一件事,和張旭等人相比,蕭望之才是真正將景軍拒之門外的中流砥柱、國之干城。
成為群臣視線焦點的蕭望之,并未立刻回答天子的問題,反而陷入了思考。
若是換做以往,天子肯定會心生不悅,但此刻他甚至沒有出言催促,只是安靜地等待著。
面對這樣難得一見的場面,站在最下方的李景達神情冰冷。
他心里并無幸災樂禍的情緒。
或許當年的李景達會冷嘲熱諷,但是經歷過邊疆戰火的鐵與血,他親眼看著蕭望之是怎樣被這繁華京城的人心鬼蜮纏住腳步、現在又突然成為天子眼中的救星,他不認為值得幸災樂禍,相反心里只有濃郁到無法化解的悲涼。
的確,天子的態度出現這么大的變化,讓九五之尊顯得十分可笑,可是李景達寧愿看不到這樣解氣的場面。
在邊疆那兩年,他無數次目睹大齊兒郎為了身后的家園,與兇狠的敵人同歸于盡。
這一次呢?
韓忠杰固然可憎,但是那些慘死沙場的將士們何其無辜!
天子一個倉促且輕描淡寫的決定,就讓數萬將士葬身遙遠的北方,誰來為那些英魂鳴冤?
更加讓他滿心郁卒的是,蕭望之肯定不會袖手旁觀,而他甚至不能覺得蕭望之有錯。
畢竟景軍鐵騎一旦南下,飽受蹂躪的不會是這座京城里的權貴,而是那些艱難活著的黎民蒼生。
蕭望之仿佛突然間老了好幾歲,經過漫長的思考,他慎重地說道:“陛下,張大人的建言很穩妥,但是臣覺得遠遠不夠。”
這一次張旭沒有直接與他爭執,而李宗本也一反常態地點頭道:“還請國公明言。”
蕭望之緩緩道:“根據戰報來看,考城之戰最直觀的后果便是我軍損失四萬余人,其中有萬余傷兵,或許不少人都可以康復,可是短時間內肯定無法再度披掛上陣。也就是說,我朝目前在靖州的守軍不到十萬人,再考慮到這一敗對軍心士氣的打擊,靖州守軍的實力還要降低不少。這些都是明擺著的事實,景軍主帥以及景國皇帝不可能會忽視。”
李宗本連連點頭道:“國公言之有理。”
蕭望之繼續說道:“臣擔心的不是短時間內靖州防線的安危,而是這一戰背后隱藏的意義。陛下,景軍主帥兀顏術的名氣不如慶聿恭,不代表他的用兵之能孱弱,相反他可謂久經沙場沉穩老道。按照之前織經司提供的情報,景國因為太子之死陷入內亂,景帝為了彈壓慶聿氏的力量,在國內集結重兵。既然如此,兀顏術怎敢孤注一擲?”
這番話讓殿內的氣氛愈發緊張,同時也讓李宗本的臉色變得蒼白。
這位雄心勃勃的年輕天子終于意識到一個致命的問題。
假如景國內部紛亂叢生,兀顏術怎敢如此冒險?他就不怕一旦無法取勝,整個西線防區被齊軍大舉入侵?
只有一個解釋,兀顏術必有仰仗。
蕭望之抬眼看向天子,嘆道:“陛下,臣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景國皇帝現在已經調動大軍南下,否則兀顏術不敢如此行險。正因為景國內亂是陷阱,或者說遠遠沒有嚴重到自顧不暇的程度,兀顏術確信身后有支撐,他才會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