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本繼續著先前的話題,關切地問道:“那在愛卿看來,我朝的邊防力量下一步是否需要調整?”
他從未掩飾要將先帝遺志發揚光大的雄心,同時也知道只有在先帝的基礎上更進一步,他才有可能成為大齊的中興之主,讓這個已經延續一百七十多年的王朝重現盛世藍圖。
不過這句話落在陸沉耳中就多了幾分復雜的深意,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反問道:“陛下所指的調整是哪一方面?”
李宗本溫言道:“靖州都督府實力大為受損,需要足夠的時間才能恢復元氣,接下來若要籌謀北伐,只能依靠愛卿麾下的定州兵馬。朕擔心這會導致愛卿的壓力太大,所以能否借助沙州七部的力量,在西北方向開辟一條全新的戰線?如今我朝與代國盟約穩固,倘若能在景國西面打通南北的連接,是否能對景廉人造成更大的威脅?”
望著天子略有些忐忑的目光,陸沉心里涌起古怪的感覺。
他本以為李宗本拿出秦國公這個籌碼,是想從他手中拿走一部分軍權,沒想到對方居然是真的在思考邊疆軍事。
且不說這個想法的優劣,至少能說明李宗本并非滿腦子權力爭斗。
一念及此,陸沉稍稍放下心中的芥蒂,沉吟道:“陛下,此策不一定無用,不過有幾個問題需要提前斟酌。如今大齊和沙州是平等相處的關系,這個原則絕對不能破壞,否則就是將沙州推向景國。去年沙州人愿意配合我朝兵馬反攻飛鳥關,便是基于陛下承認洛耀宗沙州之主的表態。因為一些歷史遺留問題,沙州人對我朝談不上絕對的信任,所以我朝要愈發小心謹慎,不能毀掉這段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友好關系。”
李宗本聽得連連點頭。
陸沉繼續說道:“至于代國,雖然去年他們派兵突襲飛鳥關北面,截斷那支景軍的后路,但是他們顯然沒有做好和景軍硬拼的準備。兀顏術的援兵還未抵達,哥舒松平就立刻帶兵撤走,如果他肯稍微出點力,南勇所率的景軍殘部絕對無法逃出生天。”
李宗本若有所思地說道:“愛卿是想說,無論沙州還是代國,他們或許能錦上添花,卻很難雪中送炭,北伐大業終究要依靠我們自己?”
“陛下明見,正是此理。”
陸沉放緩語氣,繼而道:“國與國之間的往來,歸根結底是利益的交換。沙州擱置當年的恩怨靠向我朝,一方面是因為他們知道景廉人暴虐無道,做景廉人的鷹犬沒有好下場。另一方面,沙州有些物資很豐富,但是另一些物資則很匱乏,只有和大齊互通有無,沙州人才能逐漸擺脫貧苦的生活。代國亦是如此,代帝哥舒魁顯然不是善心發作,他選擇和我朝合作同樣藏著野心。”
經過陸沉這么一梳理,李宗本只覺豁然開朗,微笑道:“愛卿說得太好了。往后你要時常入宮,朕希望能夠多聽聽你的真知灼見。”
這話說得一點都不違心,但是陸沉依然有些別扭。
今天的李宗本竟然隱約有了幾分先帝的氣度,這著實讓他感覺陌生。
君臣二人又談了一陣邊軍的問題,出乎陸沉的意料,李宗本從始至終都沒有提出過分的要求,比如讓他交出一部分軍權,又或者是要在他身邊安插一些耳目。
氣氛愈發和諧。
李宗本緩緩道:“對了,有件事朕想聽聽愛卿的看法。”
陸沉道:“陛下請說。”
李宗本歉然一笑,道:“去年北伐展開得很倉促,這主要是朕的責任,韓忠杰確實在指揮上存在一些問題,但原本不至于受到這么嚴重的懲處。降爵再加上罷職,雖然韓忠杰回京之后并無怨望,可是朕內心始終覺得頗為愧疚。東陽郡王將一生奉獻給大齊,韓忠杰自身也對京營的建設付出了很多心血。”
直到此刻陸沉才終于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