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
李宗本徐徐抬起頭,冷峻的目光印在陸沉的臉上,寒聲道:“你在教訓朕?”
“臣怎敢教訓陛下?”
陸沉面無懼色,一字一句道:“臣原本不想說這些,但是陛下再三逼迫,臣只好實話實說。”
“那你就說清楚。”
李宗本的胸膛輕微起伏著,漠然道:“朕倒想聽聽你有何高見。”
“早在陛下決定發動北伐的時候,臣便上奏進諫,陛下沒有采納,但這不是致命的問題,畢竟只要戰場上沒落敗,一切都有轉圜的余地。”
陸沉顯然壓抑了很久,語速逐漸加快:“北伐初期,西路軍連戰連捷,韓忠杰頓生驕嬌二氣,他卻沒有想過兀顏術能夠接替慶聿恭,怎會是沒有半點應變之能的平庸之輩。西路軍打下太康之后,臣曾經派人送信給韓忠杰,勸他暫緩攻勢靜觀其變,此事有軍報為憑證。韓忠杰對臣的勸告置之不理,甚至還對劉守光說,臣這是嫉妒賢能,想要搶奪他的軍功!”
李宗本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其實何止韓忠杰有這樣的想法,當初他這位天子借著陸沉上奏進諫的機會,將陸沉排除在北伐主帥的行列之外,何嘗不是忌憚對方攫取更多的軍功?
只是他現在不能肯定,陸沉這番話到底是一時憤慨還是指桑罵槐。
見天子沉默不語,陸沉繼續說道:“陛下是不是以為臣因此事懷恨在心?臣雖然做不到唾面自干,但也不會像小人一般糾纏不休。如果韓忠杰能夠擊敗兀顏術,臣同樣會為他感到高興,因為內部的矛盾可以擱置,我們有共同的敵人。哪怕韓忠杰不能取勝,只要他不讓將士們做無謂的犧牲,臣都可以夸他一句指揮有方,但是他做了什么呢?”
“三萬邊軍,兩萬京軍,整整五萬人毫無意義地犧牲在考城之外!陛下有沒有想過,這五萬大齊兒郎不是從石頭縫里鉆出來的,他們同樣有父母妻兒,同樣有人牽掛!戶戶縞素,門門掛白,無數男女老幼的哭聲撕心裂肺,陛下真的聽不到嗎?”
“如果不是韓忠杰沒有私心僅僅是無能,如果他沒有親自斷后掩護其他將士撤退,臣絕對不會允許他活著離開靖州防線!”
隨著陸沉最后一句話斬釘截鐵地落下,李宗本猛地昂起頭,神情顯得極為不善,一字字道:“你太放肆了!”
“放肆?”
陸沉臉色猶如寒冰,緩緩道:“如果陛下覺得臣今日說這些話就是放肆,那么韓忠杰算不算無恥?今日陛下對臣說的那些話,臣不相信沒有包含韓忠杰本人的意愿。此等敗軍之將害死數萬精銳將士,憑著父輩的功勛僥幸躲過死罪,不好好閉門自省,卻攛掇著陛下妄圖重新盤踞高位,何其無恥!”
從始至終,他的火力都針對韓忠杰本人,然而這些話落在李宗本耳中實在辛辣。
“砰!”
只見這位年輕的天子抬手一拍石桌,猛地站起身來,隔著這張桌子,陰沉地望著竟然敢跟他當面對峙的年輕臣子。
隨著這一聲響動傳開,御花園內忽地有了動靜。
只見外圍瞬間出現無數矯健的身影,而內侍省少監苑玉吉也閃身來到涼亭外,微微佝僂著腰背,站在隨時都能接近天子的位置上。
陸沉環視周遭,眼中沒有半分懼色,心里卻涌起濃重的失望。
雖然李宗本想要啟用韓忠杰的打算讓他有些惱火,但是直到此時此刻,他才徹底感覺到失望。
李宗本臉色鐵青,轉頭望著苑玉吉,冷冷道:“你們做什么?”
“陛下息怒。”
苑玉吉低著頭,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回答,他一直密切關注著涼亭內的動靜,之前君臣二人爭執起來,他便非常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