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句話便能看出,蕭望之對李宗本的不滿已經很明顯。
這世上或許有圣人,但絕無可能是一位指揮千軍萬馬殺人無數的名將。
入京之前,因為楊光遠冤死的緣故,蕭望之對朝廷無法給予太多的信任,先帝在時亦是如此,這是他和厲天潤最根本的區別。
入京之后,雖然名義上是國公之尊、領銜軍事院大權,實際上因為李宗本聯合張旭、韓忠杰、陳瀾鈺等人的排擠和架空,蕭望之的處境很是艱難,一直到考城大敗、陸沉都督江北三州軍權才有所好轉。
泥人尚有三分火氣,更何況是蕭望之這種戎馬一生的老將,只是為了顧全大局,他才將那些憋屈默默隱忍下來。
陸沉剛要接話,忽聽遠處傳來幾聲清亮的鞭響,緊接著厚重的宮門徐徐打開。
其時天光漸亮。
隨著奉儀御史的呼聲響起,文武百官依照位次走入皇宮。
武勛這邊以蕭望之為首,陸沉在其身后,然后依次是張旭、陳瀾鈺、李景達等人。
文臣則是以左相薛南亭為首,吏部尚書兼翰林學士李適之次之。
陸沉平靜地向左邊看去,目光落在李適之臉上,只見這位御前紅人目不斜視,儀容端正。
便在這時,左相薛南亭忽地轉過頭看了陸沉一眼。
這個眼神很復雜,很難用言語來形容。
陸沉略感錯愕,他雖然和薛南亭交情不深,但是有薛老神醫這層關系在,對這位左相的性情可謂十分了解。
緣何他能從薛南亭的眼中看到幾分愧疚?
他不及細思,薛南亭已經回過頭去,百官腳步不停,走向前方的端誠殿。
大樂奏起,天子駕臨,群臣行禮如儀。
一套程序過后,大殿重歸安靜。
李宗本高坐龍椅之上,環視下方群臣,并未刻意在某人面上停留,緩緩道:“列位卿家,如今江北局勢穩固,景賊不敢覬覦我朝邊境,戰事暫時落幕。對于在戰事中立下功勞的將士們,朕已經命軍事院擬定封賞章程,在接下來的兩個月之內會逐步落實。至此,可以對前年冬天至去年夏天的戰事做一個總結。”
這個開場白讓殿內很多官員心生不解。
那場戰役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有功之士皆被封賞,除了身為主帥的山陽郡公陸沉,但今天這場大朝會肯定會給陸沉嘉賞,此外犯錯的人比如韓忠杰也被問罪,按理來說已經畫上了一個句號。
李宗本將群臣的反應盡收眼底,繼續說道:“此戰分為兩個階段,前半段從我朝大軍北上至考城大敗,后半段則是陸卿家臨危受命力挽狂瀾,連續取得堯山關大捷、太康大捷和飛鳥關大捷。雖說此戰最終以我軍勝利告終,但是在前半段的損失不容忽視。朕反復思量,之所以會出現考城大敗,一戰折損五萬精銳將士,完全是因為朕錯誤判斷了形勢,發起北伐的時機過于倉促。”
此言一出,群臣惶然,有人忍不住高聲道:“陛下何出此言?”
李宗本眼簾垂下,愧然道:“考城之敗,五萬大齊兒郎命喪沙場,后續靖州防線被敵人來回踐踏,十四城落入敵軍之手,無數大齊子民飽受蹂躪,朕豈能心中無愧?故此,朕決意頒下罪己詔,昭告江南江北各州府。”
聽到“罪己詔”三字,群臣并不陌生,但依舊很震驚,因為當年朝廷南渡之前,將大齊折騰得民不聊生的成宗、也就是李宗本的祖父可從未想過下一道罪己詔。
李宗本沒有給群臣勸阻的機會,隨即看向側面肅立的苑玉吉,后者遂邁步走到御階之前,攤開圣旨高聲誦讀。
“朕以涼德,纘承大統。意與天下更新,用還祖宗之舊。不期倚任非人,遂致景虜猖獗……”
苑玉吉的聲音在大殿內回響,絕大多數朝臣一臉凝重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