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本緩緩道:“許佐……薛相意下如何?”
在這極其短暫的時間內,薛南亭已經理清楚天子的心思。
去年北伐之前,許佐的諫章幾乎是和陸沉的奏章前后腳送到京城,這兩位掌握邊疆大權的文臣武勛竟然有一種互相呼應的架勢。
沒人會懷疑許佐對大齊的忠心,李宗本亦不會生疑,但是在具體問題的處理上,許佐并不會盲從君上,他有他自己的堅持。
這樣一來,天子讓他去定州制衡陸沉的效果就要打個折扣,再加上有李景達這個突然轉變立場的前車之鑒,天子想將許佐調回京城就很正常。
但是原本有希望成為宰執的李適之為何要提出此議呢?
故此薛南亭沒有直接回答李宗本的問題,反問道:“陛下若調許刺史回京,誰來接任定州刺史?”
李宗本稍稍思忖,答道:“兵部尚書丁會如何?”
至此,薛南亭已經明白這對君臣的盤算。
調許佐回京是天子、薛南亭和李適之都能接受的提議,尤其是在薛南亭對李適之不滿的前提下,也只有許佐能在各方面壓過李適之一頭。
而讓丁會接替許佐,以他和李適之幾乎擺在明面上的一體關系,至少不會讓定州變成陸沉的一言堂。
首先丁會可以牢牢把控定州各級官府,不讓都督府強勢插手,其次丁會只要握住糧草轉運大權,便等于是握住邊軍的咽喉。
將丁會這顆釘子放在定州,可以有效地監督和制衡陸沉,避免武勛一家獨大。
簡而言之,這是此刻御書房內三人對中樞和邊疆格局,一場心照不宣的退讓與交換。
對于薛南亭來說,如果遲遲沒有合適的人選,他終究無法一直強行將李適之擋在中書之外。
許佐回京定然可以成為一柄滌蕩朝中風氣的神劍,也能成為薛南亭最得力的助手,畢竟在先帝朝時期,兩人就互為臂助配合默契,而且這對大齊的未來是一件肉眼可見的好事。
只是這兩項人事安排針對陸沉的意義比較明顯,雖然談不上如何苛待,難免會讓陸沉心里不舒服。
薛南亭思考良久,最終在李宗本和李適之這對君臣關切的注視下,緩緩點了點頭。
……
置身于寬敞明亮的端誠殿內,薛南亭雙唇緊抿,腦海中不自覺地想起前天在御書房的場景。
從大局來看,無論誰是定州刺史,只要沒有動陸沉的軍權和邊軍將士的待遇,薛南亭都不需要心懷愧疚。
再者官場便是如此,不可能讓所有人都滿意,他身為左相必須做出取舍。
要么硬撐一段時間然后眼睜睜看著李適之拜相,要么同意對方的提議,用丁會接任定州刺史換許佐跨過那道檻進入中書。
但這終究有違當年薛南亭對陸沉的承諾,或許陸沉早已忘記,那是他們第一次私下相見,薛南亭曾經親口說過一段話:“人世間很多事都難以暢快淋漓,必然會有數之不盡的妥協與取舍,關鍵在于,陛下和我們都不會放棄收復故土、再造大齊萬里河山的愿景。同時,本官會盡力解決所有的問題,保證不讓你們有后顧之憂。”
念及過往,薛南亭暗暗嘆息一聲,面色依舊沉肅而堅毅。
另一邊陸沉長身而立,此刻他已經明白左相在朝會前那番神態的由來。
其實無論右相的人選還是定州刺史的變動,這些事情跟他這個秦國公都沒有太大關系,大齊朝堂歷來遵循文武互不干涉的潛規則,為的就是防止出現權臣包攬軍政大權的情況,近二十年只有永定侯張旭從文臣轉為實權武勛這一個孤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