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適之吼出這句話的時候,大多數朝臣都露出不解和鄙夷的神情。
在他們看來,這位江南門閥魁首、手握大權的吏部尚書顯然是瘋了,否則怎會自以為是地下達這道命令?
殿內的禁衛怎會聽從他的驅使?
但是薛南亭、許佐、蕭望之等重臣盡皆面色一變。
下一刻,原本還圍在四周的百余名禁衛就像是失心瘋一般,幾乎同時拔出佩刀,朝陸沉所處的位置走去,其他禁衛則是滿面茫然。
“李適之,你瘋了!”
許太后又驚又氣,凌厲的眼神唬得站在旁邊的大太監馮玨雙腿一軟。
他怎能想到精心安排的兩百多名禁衛里,竟然有這么多李適之安插的人!
李適之雙唇緊抿,他終究還是忍耐下來,沒有當場揭穿許太后的真面目,因為他還想做最后的努力,只要能殺死陸沉就有可能翻盤!
許太后過于愚蠢,三番兩次軟弱下來,給了陸沉太多的余地,只要她果斷命令禁衛動手,再加上他藏在暗處的殺手锏,陸沉早就變成了一具尸體。
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將他逼到這一步,要在文武百官的面前,暴露他將手伸進宮闈的事實。
這個時候他已經顧不得影響,因為這是唯一的機會。
群臣震驚之時,李適之抬頭望向大殿恢弘莊嚴的頂部,心中猛然生出強烈的恐慌,因為那些禁衛都已準備動手,為何崔余沒有出現?
李適之方才已經發出暗號,按理來說崔余應該一齊出手,以最短的時間殺死陸沉,這也是李適之最大的仰仗和后手。
天下第二,可不只是一個名頭而已。
他不相信崔余會背叛自己,更不可能無緣無故離去,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在李適之惶然不已的時候,殿門處遽然傳來一聲清亮的怒聲:“住手!”
百官循聲望去,盡皆神情一怔。
“老相爺!”
“李老相爺來了!”
“爾等快住手!”
禁衛們無不震驚,這些年輕的面孔轉而望著殿門的方向,只見午后明媚的陽光灑進來,光線如夢似幻,那個瘦削又老邁的身影竟然顯得無比高大。
李道彥輕咳一聲,隨即努力抬高語調道:“禁衛將士們,李適之給不了你們榮華富貴,就算你們今日為他賣命到死,最后也無法惠及親眷,反而會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請你們相信老朽這句話。”
李適之愣愣地看著自己的老父親。
相隔十余丈,父子二人目光交會,仿若有千言萬語。
李道彥示意李公緒松開手,然后移動視線看向右前方。
在文武百官的注視下,陸沉邁步向前,來到老人的身邊,攙扶著他枯瘦的手臂。
兩人緩步前行,李道彥輕聲道:“我本以為,只要你離京回定州,一切麻煩都會消弭。你在邊疆稱心如意,讓這些人在江南自行制衡,或許勉強能夠達到一個平衡。時至今日,我知道自己錯得很徹底,不僅對不住你,更對不起先帝的殷切期望。”
老人的語調還算平靜,但是陸沉可以聽出那股濃郁的悲戚,他輕嘆一聲道:“老相爺,我并非有意相逼,只是您不出面,最后終究免不了血流成河。”
“我只有愧疚,又怎會怨你?”
李道彥雙眼微瞇,緩緩道:“只怨我這一生沒有養一個好兒子。”
陸沉默然。
“拜見老相爺!”
除了李適之,滿朝文武整齊向老人行禮,陸沉則側身以示避讓。
李道彥來到御前站定,隨即向百官拱手還禮。
御階之上,寧皇后和李道明早已起身,滿懷崇敬地說道:“見過老相爺。”
李道彥看著年僅五歲的太子,蒼老的面龐上浮現一抹感傷,隨即對寧皇后說道:“殿下年幼,還望皇后多多教導。”
寧皇后應道:“是。”
這樣的對答明顯不太符合君臣之道,但無論寧皇后還是殿內百官,沒有一人覺得不妥,包括歷來恪守朝堂規矩的右相許佐。
李道彥看向那位緩緩站起來的太后,躬身道:“老臣拜見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