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賓客們只見到張洛臨案揮毫,卻看不到具體所寫的內容。至于張說則隱隱有些擔心這孫子怕是一個繡花枕頭、或要令他家學蒙羞,待其剛一收筆便遞給一旁的侍員一個眼神,讓其第一時間將這詩作呈給自己。
那墨痕未干的紙張被呈入面前后,張說一落眼臉色便微微一沉,這字寫得實在是不怎么樣,可當看到詩句的內容后,他微鎖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來,閱過之后又狀似不悅的垂首望著張洛說道:“既然自知治藝未精,便應當恭誠于學,不可自恃些許作弄文字的輕薄才情便懶散懈怠。這浮艷戲作娛人則可,又豈堪經綸邦國世務!”
語氣雖然是責備說教,但言中所透露出的期許卻是甚高,甚至就連經綸邦國這樣的宏大目標都拿來鞭策晚輩,可見心底里還是欣賞居多。如若真是不堪雕琢的朽木,又何必做出這樣的說教!
因此在場眾人在聽到張說這一番話后,心內更加的驚奇這張家小兒究竟何等才情,竟然讓張燕公都如此以貶作褒。一開始便心懷期待的王翰這會兒更是忍不住站起身來向主人席上走去,口中還說道:“兒郎新篇酬我,令公怎先自據?”
張說微笑著將這詩作遞給了急不可耐的王翰,繼而又抬手吩咐道:“于我席旁加設一座,另進一份酒食入堂。兒郎方歸,想必未食。”
張家家奴連忙又給張洛設座,而王翰拿過這詩作后已經吟誦起來,其他人也都豎耳傾聽,開頭幾句還是有些疑惑,可是漸漸便露認真品味的神情。
這一首《茶》乃是中唐元稹戲作,格式便是從一字開始逐句增字,直至七字,因此又被稱為一七體,或者寶塔詩,是律詩之外的一種比較小眾雜體詩。
因其并不講究聲韻格律,格式也更加活潑,故而往往會被文人用為游戲之作,而這一首《茶》則就是寶塔詩中非常罕見的典范之作。
“張郎捷才可觀,雖是戲作,不失典雅,更兼妙趣盎然。令公責以懶散,還是過于苛刻了,有此才情、實稱璞玉,豈可落于庸工俗匠之手消磨靈氣!”
王翰接連將此詩作吟詠數遍,才將之向別席賓客傳示,轉又向張說作揖為張洛抱屈起來:“令公普訪人間賢良,常常提攜拔舉,家藏蘭芝久不示人,若非今日我這惡客無狀刁難,恐怕仍然難見這一少輩詞人啊!”
張說聽到這話后便也笑起來,望向席旁的張洛更有幾分不加掩飾的欣賞。
他號稱文壇宗主那可不是全憑權勢資歷壓人,除了本身的詩文造詣深厚之外,對于當世可稱的詞學之士也都多有拉攏舉薦、提攜之恩,并不止于口頭的稱贊。
如今自己家中出現這樣一個少俊之才,之前詩作已經讓他吟詠品味多日,今日臨場所作更是讓人眼前一亮,他當然也是頗感欣慰喜悅。
席中一眾賓客們在將這詩作傳看一遍后,各自也都免不了要夸獎幾句,張說則順便向張洛介紹了一下這些賓客們的身份。
除了表現活躍的王翰之外,其他人也都才名頗著,比如以《次北固山下》入選教材的詩人王灣,以七律《黃鶴樓》聞名后世的崔顥,還有后世名聲略遜但在當下才名高著的孫逖、趙冬曦,以及不以詩文之名、卻以手藝同樣在后世名氣不小的燒烤大師房琯等等。
張洛在聽到這些賓客各自的名號之后,一時間甚至有種回到中學語文課堂的恍惚感,只是現在所面對的不再是那些稍顯枯燥的文字,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相貌性格都有不同的人。
眾人雖然也都對張洛夸獎一番,但若具體到每一個人又都有些詫異。諸如王翰那是一副相見恨晚的模樣,熱情的讓張洛都有些吃不消。年長一些的賓客,則主要是欣賞的態度。而一些比較年輕的客人,雖然也附從幾句,但多多少少顯得有點言不由衷,有些不服氣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