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伷先并不是什么迂腐刻板的老學究,在年輕人面前也不是一味的擺譜作威,示意張岱入座然后便詳細問起了汴州如今的情勢。
“災疫之后,人情如塵,本就浮躁難安,吹之則揚、拂之則散,尤需示之以穩,切莫操之過急,遑論不恤疾苦、頻作威令!事若果如宗之所言,則源復行事大遜其父風格,一人有失,萬民受累,不可再繼續放縱不利!”
事關一個三品封疆大吏稱職與否,裴伷先自然也不可能只聽張岱的一面之辭,嘴上雖然這么說,但還是要到汴州實地走訪調查一番,才會做出最終的決定。
他并不是一個循規蹈矩、凡事只會遵從章程之人,聽完張岱的講述后稍作沉吟,便又表示脫離儀仗隊伍先行一步,先到汴州鄉野間看一看實際的情況,而不是只調查浮在表面上的人事訊息。
張岱也不是在誣蔑源復,當然不怕裴伷先微服私訪,而且還熱情的提議可以在管城驛這里稍作準備,置辦一些貨品扮作糧商去,道具用完了還能將那些糧食就地發放給災民。
他這里還剩下幾千貫錢沒花了,正好可以在管城驛采買一批糧食。而他之所以這么熱心,也是擔心一行人拋棄儀仗后隊伍規模太小,或許會錯過巡察的汴州州吏們,那無疑就會少了許多樂子。
裴伷先倒是不知道張岱的險惡心思,聞言后便饒有興致的點頭說道:“往年行商于北庭,也曾賺取不少金帛財物,我是很懂得貨殖之道,宗之不必擔心會將你財貨虧光輸盡!”
他也是一個頗具傳奇的人物,他的叔父裴炎當年被武則天誣以謀反而處斬,而他在被流放后幾經輾轉流落于邊疆,在邊疆經商謀生以致家財億萬、成為巨富。
直至神龍政變后中宗復位,他才重新回到時局當中來任官。此時想起往昔的崢嶸歲月,裴伷先也是唏噓不已,甚至親自和張岱一起入市考察行情、選買了一些商貨。
瞧著裴伷先在市井間熟練的和各地貨商們交談講價,一些常見的貨品更是一搭眼就能辨認出品質如何,張岱也不由得感嘆這位老先生還真不是吹牛逼,單單這眼力和各種商貿知識就不是自己能比的。
他們這里很快便采買到各類貨品上萬斤,結成一支不小的舟車隊伍,而后便離開管城驛向汴州而去。高力士則對此角色扮演興致乏乏,仍是和儀仗隊伍一起沿著官驛行止。
不出意外的,一行人在抵達汴州之后不久便遭遇了盤查,當面對獅子大開口要強征三成過稅的州吏時,裴伷先自是憤慨不已,怒聲喝問道:“此鄉奉何方法令,如此盤剝過甚!”
“老物休張狂,若再抗拒不遵法令,不止要扣押你的貨品,人也一起留下吧!”
入境的商隊越來越少,州吏們也是溜達多日才好不容易逮到這一支隊伍,聽到裴伷先的喝問后當即便冷笑道:“奸商有臉斥責某等盤剝,若非貪我汴州百貨時價正好,你等又何必來此!”
這話說的好有道理,以至于裴伷先被氣得臉色鐵青卻無言以對,而在隊伍中給他當賬房的張岱則樂呵呵的足額交上了過稅,然后一行人才繼續出發。
時下已經到了四月上旬,距離張岱上一次過境也過去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而汴州境內的情況較之上次路過時還要更加惡劣,州府也已經控制不住廣袤鄉里了,汴渠兩岸已經出現成群結隊乞食的災民隊伍。
“不要再浪費時間了,留下一隊人將商貨沿途賑給,其余人隨我直赴州府!”
接連遭遇州吏盤查騷擾,又有災民頻頻入前乞食,裴伷先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他也顧不得再角色扮演以追緬過往,開口下令說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