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岱聽到這話后便擺手屏退王守貞,心內思緒卻不由得轉動起來。
王毛仲在此時被調離京畿,絕不是什么好信號。他雖然身兼群牧使,出巡群牧也是其份內之事,但巡牧通常是要在秋冬時節進行,眼下正值盛夏,這出巡便有點莫名其妙。
張岱不由得想起當年他爺爺算計張嘉貞的舊事,張嘉貞的弟弟犯罪使得張嘉貞也心生憂恐,張說建議他歸家素服待罪,不要貿然進謁圣人,以免招至圣人更大的怒火,張嘉貞聽從了張說的建議,結果就錯過了面見圣人、當面陳述懇求的機會,不久之后張說就代之出任中書令。
所謂一日不朝、其間容刀,尤其王毛仲這種本身就屬于貴幸的大臣,與之作對的還是朝夕奉宸的內官們,一旦離開北門、脫離了皇帝的視野太久,身疏則讒入,是非常危險的情況。
王毛仲肯順從的離開長安,或是不愿面對兒子將要遭受極刑、而自己卻無力營救的局面,又或者是被誘惑需要掌握更多軍機、才能取代蕭嵩擔任兵部尚書。但無論出于什么樣的理由,總歸不是什么太聰明的做法。
等到這些犯人家屬也都悉數到來,一行人便行出大內,沿朱雀門橫街一路向東市行去。
他們行進的速度也并不快,因為拖行著罪囚走不了太快。三品以上官爵的刑人才有資格乘車前往刑場,這些人自然沒有如此待遇。
他們各自手腳綿軟,兩股間時不時還會有便溺泄出,全無舊日在少陽院硬要逼迫張岱上場跟他們打馬球的得意姿態,過往自以為高人一等的家勢也不能使他們免于今日任人宰割的處境,只能任由金吾衛軍士們將他們架起拖行。
一路上不斷的有士民被吸引過來,跟隨在行刑隊伍的后方一邊觀看一邊議論紛紛。類似時節行刑可不常見,百姓們自然也會好奇這些人究竟犯下了怎樣的兇暴行徑。
當一行人抵達東市附近時,興慶宮外也有一群官員聚集在此,這些人全都是東宮官屬,被宮使從坊中各處召集于此,他們也將跟隨行刑隊一起前往刑場觀刑。
毫無疑問,這就是圣人要殺雞儆猴,以此來警告他們這些東宮官一定要小心謹慎,切勿行差踏錯!這樣的事情,圣人做過不止一次,只不過之前是拿兄弟們的親屬下刀,如今則換成了兒子的屬員。
抵達東市的時候,還沒到開市的時間,不過這市規只是在約束商貿行為和人員,自然不會限制官府做事。早有得到了通知的市監署官員等候在此,打開市門將一眾人先行放入進去。
東市的刑場位于十字街的西北方,街口有一道土丘隆起、地勢比周圍都要高亢一些,這地方還有一個挺形象的名字,叫做狗脊嶺。
抵達刑場后,金吾衛開始肅清場地,張岱作為監察御史也沒有閑著,他要檢查刑架是否扎實牢靠,絞索是否足夠堅韌,以及屠刀是否鋒利。
這絕不是什么良好的體驗,張岱走到刑架附近時便嗅到一股令人作嘔的腥臭氣息,絞索上甚至還有過往行刑的人犯遺留下來的須發纏繞進了繩索中,卻需要張岱一寸寸的去檢查那些繩股有無斷裂。
至于那混雜著層層血垢與鐵銹的屠刀,更是腥氣撲鼻,張岱手指剛剛觸上那刃口,頓時便不由得周身汗毛炸起。
他強忍著嘔意將所有刑具都檢查一番,然后便闊步離開此間,衣袖里抖出一個裝著提神香粉的香囊荷包捂在鼻間深嗅幾口,這才壓下胸腹間翻騰的一股逆氣,心里已經不知道把安排這一外勤的裴寬罵了多少遍。
“稟崔將軍、裴中丞、袁給事,刑具已經察驗完好,隨時可以施刑。”
張岱來到臺前稟奏,待到幾人頷首確認后,他便也從側方行入臺上落座下來,看著東市中百姓從四面八方向此聚集而來。這其中有數架裝滿了大木桶的馬車引起了張岱的注意,那些木桶里全都裝滿了水,并不斷有水花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