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澤說的折色征稅,也就是改實物稅收為貨幣稅收,大明其實早就有嘗試。
比如皇帝內庫征收的金花銀,就是折色成銀子征收的。
一條鞭法,其實并不是張居正創造的,而是歷朝歷代大明財臣都倡議的。
但是一條鞭法也同樣有局限之處,最大的問題就是銀錢不通。
蘇澤點頭說道:
“是啊,東南多銀,自然可以折色征收,但是北方連錢法都不通,那折色的善政,反而要變成進一步盤剝百姓的惡政了。”
徐渭還是不理解,他生在繁華的浙江紹興,一直生活在商品經濟發達的東南地區,已經習慣了用錢來交易。
用征銀改成征糧,這不是天大的善政嗎?
徐渭一下子就想到了征銀的好處,征收銀錢的數量都是固定的,百姓也很容易知道稅賦的具體數字,那就少了在實物糧食征收中,各級官吏胥吏盤剝百姓的環節。
什么淋尖踢斛,千古以來胥吏盤剝百姓的辦法,很多都集中在征糧上。
銀子不會壞,數目也是確定的,運送起來的成本也低。
相比之下,涂澤民是從基層官員升遷的,他倒是明白了蘇澤的意思。
涂澤民說道:
“青藤先生,銀錢不通的地區,百姓手里沒有銀子,那如果改征收糧食為征銀,百姓競相要將糧食變成銀子,手里掌握了銀子的人,就可以大肆壓低價格收購糧食。”
徐渭頓時明白了,他很快明白這甚至不是惡意揣測,而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
在銀錢不通的地區搞一條鞭法,傷害的是這里最基層的百姓,豪紳反而可以通過手里的銀子,以更低的價格賤賣百姓的糧食,最后逼迫交不齊稅的百姓賤賣土地。
這也是張居正一條鞭法最被詬病的地方,因為一條鞭法的執行,陜西、山西、河南等地區的土地兼并加劇,而明末農民起義鬧得最兇的,就是這些地區。
大明財政面臨的就是這樣的一個死結。
不改革,地方上的貪腐,越來越高的運輸成本,就可以壓垮大明財政。
改革,貧銀地區的一條鞭法加劇土地兼并,制造更多不穩定因素,最后流民軍四起,大明一樣完蛋。
而且東南地區的大量白銀流入,還導致了另外一個結果,那就是東林復社等團體的興起。
東南地區大量白銀的流入,讓這些地區積累大量的財富,而這筆財富掌握在東南士紳手里,必然會反過來影響政治。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
東南那么多的書院,聘請名師供養讀書人種子,最后這些讀書人考上進士,又反過來反哺東南的書院。
蘇澤以前研究明史的時候,并不認為真的有一個團結一致的“東南縉紳集團”,在操縱晚明的政治。
但是不存在一個組織嚴密的“東南縉紳集團”,并不代表東南縉紳就沒有影響力。
因為東南縉紳也都有各自利益,他們并不是鐵板一塊,所以不存在所謂利益一致的東林集團。
但是東南縉紳也有共同的利益,他們在朝堂中的影響力,也會促使朝廷的政策有利于他們。
涂澤民被罷官,不就是觸碰到了福建海商的利益了嗎?然后被言官彈劾行勘。
這樣一個龐大的,擁有大量財富,掌握朝堂話語權的群體,在一昧的貪婪和短視中,侵吞了大明的元氣,甚至到了南明還在內斗,最后讓清軍摘了桃子。
這也是蘇澤前世無比惋惜痛恨的地方。
而現在,是隆慶開關的第二年。
大量白銀還沒有流入中國,東南地區只是文教昌盛,遠達不到萬歷年間“天下半富”的地步。
這時候東林先生顧憲成才十八歲,連秀才都還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