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事情對于神經敏感的老陀來說,簡直再痛苦不過了。
米哈伊爾正是在這樣的時刻上門,當年輕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后,當即就放下了手頭上的所有工作,匆匆忙忙地跑去為米哈伊爾開門。
門剛開,他便見到了那張熟悉的面帶微笑的年輕臉龐,同樣也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對方手上拎著的一點東西。
或許是知道他最近的境況有點困窘,最近米哈伊爾每次上門的時候,多多少少都會給他帶點東西過來,這樣的小東西恰到好處,既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他的生活條件,也并不會傷到他那過于敏感的自尊心。
總之見到米哈伊爾后,原本還在唉聲嘆氣的老陀心情頓時就愉快了起來,并且連忙將米哈伊爾給請了進來。
米哈伊爾進來后倒是也沒有說什么,而是駕輕熟路地坐到了一個他很熟悉的位置上,讓老陀同樣坐下來喝茶的同時,也是打開了自己剛剛才買的好點心示意老陀嘗嘗。
兩人就這樣頗為愜意地喝了好一會兒茶后,眼見老陀已經放松了下來,米哈伊爾也是自然而然地聊起了老陀最近的那部作品,并且再次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關于《雙重人格》和你的高略德金,我同之前的看法一樣,這是一部很深刻的作品,你無需為它過分憂慮,它會成為你以后寫作的一個重要方向的,而且將會有很多人會學習這樣的人物,學習這樣的寫法的。”
《雙重人格》這篇,大致概括一下就是主人公為高略德金,他是一名小公務員,性格怯懦,地位低下,備受欺凌。他非常想投機鉆營,阿諛奉承,攀龍附鳳,成為“社會的寵兒”,但與此同時,他又瞻前顧后,缺乏干無恥勾當的膽量和本領,因而思想糾結,產生了精神分裂。
他幻想出來了自己的又一個人格,這個人格可謂是卑鄙無恥、八面玲瓏、陰險狡詐,是他想做而又不敢做或做不到的人。但與此同時,他又感到他的這一化身卑劣得使他不敢正視,使他感到非常害怕。于是他惶惶不可終日,終于發瘋。
毫無疑問,這是一篇超前的,這表明了早期的老陀已經試圖往人心更深處挖掘,在人內心的深淵里發現人遭受外在環境扭曲和卑下的處境。
但嚴格意義上來說,這其實并不符合別林斯基對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期待。
這同樣也跟別林斯基的弱點有關,作為批評家的別林斯基,首先就是一個痛苦但滿懷希望、努力分辨是非真偽的道德主義者。他對藝術之為藝術其實并不十分看重,更看重藝術所帶來的征服人心的力量。換而言之,文學應當成為促進社會進步的助力與工具。
因此他并不欣賞《雙重人格》中略顯怪誕的精神狂想癥式描寫。鑒于批判俄國黑暗現實的需求,他更加強調文學要為社會服務,這也是“自然派”這一派別的重要主旨。
而老陀雖然是在這一浪潮下興起,但作為作家他在尊敬別林斯基的同時,也有自己的藝術觀念,他仍然頑強地堅持自己的道路。他對自然派狹隘的風格感到厭倦,感到應該用新的風格去實現內心的平靜。
正因如此,他在接下來的一系列作品當中都受到了評論界和讀者群體的長期誤解,以至于生活愈加困窘,同時轉向了別的小組尋求一種心理上的安慰。
毫無疑問,他們各有各的立場和觀點,并且都在不同程度上有著自己的合理之處,從米哈伊爾這位后世人的角度來看,他其實能夠理解很多人的優點和缺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