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大可不必理會這些謠言,勞損圣慮,臣與長史會處理好此事,為陛下分憂。”董允言語恭敬誠懇,卻也不正面回答劉禪。
包括他與蔣琬在內,整座相府的核心幕僚,無不被昨日之事弄得有些焦頭爛額。
不論是出于本能還是出于理性,他絲毫不認為天子心底能如表面一般從容。
即使天子聽到“確有此事”后仍泰然如一,即使今日天子行事竟讓他有些捉摸不透。
劉禪若有所思,片刻后開口,聲色溫和誠懇:
“侍中拳拳替朕分憂之心,朕了然在胸。
“可支走朕左右內侍,不讓這些事情傳入朕耳中……如此分憂,朕以為…似乎于禮不合。”
董允心口陡然一震。
這意思是在說自己隔絕內外,有擅權之嫌?!
“臣知罪!”他當即拱手,心里已是掀起駭然巨浪。
這位從來胸無城府,率性天然的天子,今日居然在試探他?
驚惑之中,董允念頭電轉,終于對天子今日如此反常的言行舉止做出了自己的判斷。
多半是因為天地異變、謠言四起之故,天子心中驚惶,本能對所有人都心懷戒備,便想借這種泰然自若的姿態來掩飾自己心中不安。
而追問他們二人昨日之事,及剛剛這句意有所指的于禮不合,也都是想試探他與蔣琬是否也因昨日之事生了異心。
可…焉至于此?
想到這,一直保持著拱手俯身姿態的董允一時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
忽的,他心跳再次一滯,猛地想到了方才那名得天子授意,往臺閣假傳消息的小黃門!
天子哪里是只在試探他與蔣琬?
天子根本就是在懷疑,方才那負責傳話的小黃門,可能是被他們二人安排過來監視左右的!
所以,才故意讓那小黃門在他們面前演了那么一出戲。
而天子只要觀察他與蔣琬進入宣室后的反應,輕易便能判斷出那小黃門是否泄語。
想清楚其中關節,董允一時恍恍惚惚,如在夢中。
天子此舉可謂兩得。
一來,確定了身邊至少有一個不會泄語,唯命是從,乃至敢于直犯威嚴欺瞞他與蔣琬的近侍。
二來,確定了他與蔣琬這兩個宮中府中的主事,匡佐輔弼之心不曾因天地異象與惑眾妖言而有所動搖。
當此上下相疑之際,于處惶惑不安之中的天子而言,實在算得上是好手段了。
可…這還是那個每見群臣則惶惑失對,茫無定見的天子?
這還是那個被群臣孩視,私下里暗諷“望之不似人君,面之而無所畏”的天子?
“先帝像被砸碎了?!”這位一直強作泰然的年輕天子,此時驚疑之情溢于言表。
董允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有些蒙圈地抬起頭仰視君顏,卻見天子目光死死聚焦于蔣琬身上。
于是又一臉蒙圈地扭頭看向身側正俯身頷首的蔣琬。
怎么突然就說到此事了?
念頭至此,董允立時汗顏,意識到自己方才失態,竟全然不覺天子如何原宥于他,更不知蔣琬何時將話題引至先帝造像碎毀之事上了。
事實上,昨日若只有日蝕地震與所謂的妖鳥奪魄,他們或許都能勉強應付。
偏偏先帝造像被砸碎了。
偏偏只有先帝造像被砸碎了。
如此,別說那群本就心有降意的蜀中人望,便是他與蔣琬都如臨大敵,至于其他相府幕僚,更是心中惶惶,坐不專意。
劉禪眼角余光瞥見方才呆若木雞的董允終于有所動作,卻也無甚心力再多留意。
只不住吐槽,到底什么鬼啊!
日蝕地震一時俱發,怪鳥盤桓啁啁不息,天子昏迷口吐妖言,這些也就算了。
結果宗廟梁柱還因震傾塌,偏偏還砸碎先帝造像?!
昭烈造像被砸碎就如同最后一根稻草,讓剛剛還沉浸在自己演技中的劉禪壓力驟然倍增。
緩了緩心神,劉禪讓蔣琬繼續。
結果更離譜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