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順二年十二月廿五,宮府各處掛起燈籠。
侍臣們進進出出,打掃除塵,已是一派新年氣象。
位于內侍省東北方向的皇室左藏庫內,房間采光不是很好,雖有燭火搖曳,視線卻依然晦暗。一老一少盤踞在蒲團上,相對而坐,在屏風上落下兩道影子。
沒錯,考慮了很久,為子孫后代和家族計,西門重遂最終還是決定找圣人“談談心”。
“老奴待大家怎么樣?”
“不罵人還行。”
“老奴可以滿足大家一個心愿。”
“按照流程,一般不應該是三個嗎哈哈哈。”
“……老奴默認大家的愿望是掌兵秉權,自操賞罰。”
皇帝更興奮了:“樞密使知我,但軍政大權在樞密使和宰相手里,這不就等于我掌握了么。”
西門重遂翻了個身,用腚對著皇帝,幽幽道:“老奴世世代代干這行很久了,太清楚皇帝想要什么,無非權力、美人、功績,很正常的愿望。大家最近那些小把戲,老奴都看在眼里。老奴覺得,再這么下去,咱主仆之間搞不好也會鬧得兵戎相見吶,這不是一個好兆頭,我深深的感到焦慮啊。”
“不過……咱得現實點。”西門重遂換了個語氣,愁眉苦臉道:“李氏子孫尚多,大家的資質非常一般,想要掌握帝王的權力必須有帝王的才略,我們是不會權力把交給一個庸主的。一旦革命,皇帝還有二王三恪的古禮,朝官們也可以另尋出路,老奴這幫沒根的怎辦?”
皇帝不服氣:“我怎么就資質一般了?”
“韋昭度伐蜀是你堅持的吧?討伐李克用是你同意的吧?其他的就不說了,你看看你惹的這些禍……再讓你這么搞下去,大唐亡無日矣。過去的就過去了吧,既然大家想掌權,那老奴且問問,讓你主持度支、轉運、戶部、鹽鐵等庶務,一年給朝廷賺上個千萬緡,有這本事嗎。”
皇帝沉默良久,一仰面躺了下去:“一年?一千萬緡錢?如今這情況,便是宋璟、劉晏、楊炎、第五琦重生,怕是也難。”
西門重遂大聲嘲笑:“你的好太尉杜讓能不就做到了?像個沒臉的老叫花子,拿著個破盆四處討。今日遣使河東,明日致書河北,誰不賣他幾分面子。”
“太尉當了快十年的宰相,當然了。”
“那你去操練武夫,選將點才。有藩鎮不臣,便出師討之,當那京兆節度使,能做到么……”
“啊,我?”皇帝舉起右掌:“太宗復活還差不多。”
“圣人這樣讓我很難辦啊,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老奴就不好安排了。”西門重遂摳了摳鼻孔,在蒲團上一擦:“罷了,咱也別斗來斗去,老奴不當那仇士良,你也別做無情的李昂。如何?”
皇帝大呼冤枉:“我也沒拿樞密使當仇士良啊?”
“你瞞誰呢?”西門重遂哼唧了兩聲:“我可是聽人說,你手心還有傷,氣急之時自戕的吧。”
“我睡覺洗澡你都監視?”皇帝打了個哆嗦,咿了一聲:“嘁。”
“不過咱主仆一場,也是緣分。”西門重遂翻了個身,打量著皇帝:“不是喊著武功勝天下么,許你自行練兵。鬧出軍亂,跟我沒關系。另外,岐、邠、同、華四鎮犯闕后,韓建窩在鄭縣不出門,關中又以他軍勢最弱,你想個法子殺了他,這事我不插手,若能辦成,老奴也可放心找個大鎮去監軍了。再在旋渦呆下去,早晚步了田令孜后塵,被你們君臣聯手整死喲。”
皇帝臉一沉,拽著西門重遂的袖子,左右搖晃起來。一邊扯,一邊哭喪著臉:“沒有你我可怎么活呀!”
西門重遂抬腳欲踹,斥道:“皇帝自重,別發瘋!”
“哈哈。”皇帝笑嘻嘻的:“我心中這萬里江山,終于有機會實現了啊。但是我可沒有耍什么把戲要針對你,楊復恭那老狗,宰相皆議驅逐,我都不忍心,何況樞密使呢?”
“給你敲個警鐘,要是再惹出禍來,仔細你的皮肉。”西門重遂自覺心結解開,輕松了不少。他自己倒是不怕皇帝發難,就是這把老骨頭已經不行了,哪天一口氣不來,子孫們危矣。
“難啊。”
“自漢以降,如老奴這樣的宦官,很難善終啊。”西門重遂悠悠一嘆。
皇帝避而不答,鬼使神差的岔開話題:“誒,樞密使,楊復恭既已失勢,留在長安你礙眼,我尷尬,他也恐懼。他不是和李克用交好么?我想讓他去河東監軍。這樣他應該可以安心離開吧?”
西門重遂一揮手,惱怒不已:“休提老狗!你自己看著辦。”
“哈哈哈。”
“拒絕精神內耗,有事直接發瘋。”
也幸虧左藏庫一向私密,沒什么人出入,不然看到皇帝這個樣子,還以為怎么了呢。
西門重遂也習慣了,只悠悠道:“夫唯不爭,故莫能與之爭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