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們離近了之后殿內的人才看清來者模樣。
他們身著交領寬袍,頭戴一頂翻毛氈帽,為首的那人袍子上纏繞一張豹皮,帽子上垂下來一只貂尾,長相大大都高鼻深目,面容粗獷而不失英俊。他們走到門外,被小黃門攔住,幾個侍衛按著腰間的刀劍上前搜身,確定無誤后沖小黃門點了點頭,清亮的聲音立時響起,“北荒使節,赤契鐵覲見!”
使節們向小黃門鞠了一躬,小黃門也趕忙回禮,伸手示意他們進去。
使節一踏入金殿,大臣們都不由自主地掩住了口鼻,燕朝人自以為禮儀大國,視北荒為蠻鄙之地,世間傳聞北荒生食牛羊,與豬狗同穴而寢,身滿異味,腥膻可傳十里。
一名使節冷笑了一聲,操著一口不算流利的燕京話道:“世傳燕朝素重禮儀,今日一見,不過如此。”
“爾敢!出此狂言!”有一名青年武將憤恨地站了出來喝道。
“我方此次前來抱著萬分誠意,特意沐浴熏香,而貴國仍以為我大荒為化外之地,甚至掩面不肯示人,”使節冷哼一聲,“這不是失禮又是什么?”
“這便是貴國的誠意嗎?”
一名須發盡白的老臣滿臉笑意地踱步而出,將武將擋在了身后,沖著北荒使節做了個揖,“貴部族長身體可安泰?”
為首的使節見老者出列問話,突然收起之前的倨傲,躬身道:“我家陛下來前還囑咐我,向定老將軍問好,陛下他身體健壯,一日騎馬可行千里,一餐必食一頭嫩羊,還特地讓我說與將軍,他帳篷里侍寢的妃子多如牛毛!”
說完之后兩人齊聲笑了起來,直到竇公公輕聲咳了一下,“定戎衣將軍,這是您舊識?”
沒等定戎衣答話,使節搶先道:“三十年前定將軍領兵時,我不過是我家陛下身邊一小卒,年華易老啊,將軍已經滿頭華發了。”
他對著之前的武將賠了個不是,然后右手搭在左胸心臟位置,對著御座上的皇帝弓腰行禮,身后的幾名副使也有樣學樣。
“為何不跪?”皇帝沒有回答他們的禮節,反而出聲問道。
“大荒與大燕禮節不同,我部中人只對父母族長下跪,”使節垂著頭答道,“還請燕國陛下見諒。”
“朕不追究真假,你們北荒人向來說話直接,不如朕也省去那些繁文縟節,”皇帝擺了擺手表示不在意,“北荒此舉,意在何為?”
“我國來書上寫得清清楚楚,我部仰慕燕朝禮節之重,生活之富庶,特請求歸順,”使節對著滿朝文武說道,“諸位或許沒有去過大荒,或許領兵去過大荒,赤契鐵斗膽請問諸位,心中對大荒作何感想?”
皇帝瞄了一眼定戎衣,看見老將軍安穩地站著捋著胡須,便對朝中大臣點了點頭:“北荒使節既然如此問了,愛卿們不妨說出心中所感。”
定戎衣率先出列,抹了把胡須笑道:“老臣就仗著自己年齡大先說了,諸位同僚莫要怪罪啊。”
“老夫第一次去北荒,是五十年前,老夫為先帝親衛麾下校尉,那時的北荒,怕是沒有現在繁盛吧?”他最后一句問向赤契鐵,卻沒等答話就繼續道,“在去之前,我以為北荒會像它的名字一樣,荒涼無垠,所以當馬蹄踏上北荒的那一刻,我才發現了不同。北荒的草肥美鮮嫩,馬蹄踏下去就會有一股草液噴出來,成群的牛羊像云彩,兔子在草地上鉆來鉆去,秋來時節滿地都是奔馳的黃羊,旱獺躲在洞窟旁看著天上鷹隼的動靜。”
“若是沒有人,北荒的確是世外仙境。”定戎衣嘆了口氣,“可是......在草原的背后,是一片荒漠,廖無人煙的荒漠。”
“五十年前,就已經是那樣了。”赤契鐵道,“您不知道,現在更糟了。”
他語氣變得沉重起來,眉眼低垂,“五十年了,草原已經不像草原了。夜里群狼環伺,昔日鋪天蓋地的黃羊現在是鋪天蓋地的蝗蟲,兔子和旱獺把地咬得千瘡百孔。牧人們已經活不了了,冬天的時候牛羊吃不上草,整日整夜的哀鳴,我聽了都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