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陳,你看“富貴鳥”這款套包鞋,賣得很火,我們能不能改一下?”母親姜黎說話慢條斯理,在彭湃的印象中,她好象從沒有發過火,即使自己兩兄妹上房揭瓦,捅破大天,母親的臉上也永遠那么平靜。
她首先是這個鎮駐地村的赤腳醫生,而鞋子設計師、制鞋師都是她的第二職業。自己家的二層小樓,一樓就是村里的衛生室,后院才是工廠。
“嗯,怎么改?”一個中年工人手拿皮料和黃膠,穿過一堆模具和纖維板,經過幾臺削皮機、打磨機,順手把鉛筆夾在耳朵上,拿過母親手里的圖紙。
“套包鞋現在只有男款,我們與其在套包男鞋市場搶一口飯吃,不如把它改成女款,你看怎么樣?”與人說話,永遠平靜,永遠是一幅商量的口氣,這種傳承與教誨都讓兩兄妹受益良多,在以后的宦海仕途中,彭湃從沒有與人紅過臉吵過架。
他的印象中,這次母親姜黎真的賭贏了,這款女鞋大賣。其實,做套包女鞋的技術并不難,但不是每個人都能想到男鞋改女鞋這個創新點。
嗯,也是在這一年,父母的鞋廠開始擁有了名字——彭湃鞋業,以自己的命字命名。
“轟隆隆”——
又是一聲彭湃的雷響,喧囂的車間里馬上安靜下來,“跳閘了。”一個輕松的聲音傳來,彭湃會心地一笑,這是哪個工人喊的,這意味著他們將會有片刻放松的時光。
沒辦法,機械化制鞋加工逐漸代替了手工,家家購機械、買設備,隨之而來的是電力負荷的急劇上升,鎮上的變壓器常常滿負荷運行,跳閘情況時有發生。
姜黎這才得空注意著自己這一雙兒女,“睡了一個下午了,抽空到你姥爺那看看,馬上就要開學了。”
“姥爺做鞋,沒空搭理我們,”彭冰小嘴一撅。
南河鎮上有人開制鞋工廠、有人經營配套生意,還有人在鞋廠打工,發財的人很多,九十年代,轎車就已走進千家萬戶。
“彭廠長在家嗎?”
大雨中,院子東面的鐵門卻被擂響了,彭湃心里一動,該來的遲早要來,看來重生過后軌跡也沒有發生改變。
一個工人打開了鐵門,姜黎愣住了,烏沉沉的天底下,自家的鐵門外站滿了鎮上鞋廠的工人,二三百號人一個個一臉冷漠,咬釘嚼鐵,一言不發。
嗡——車間里來電了,制鞋設備又一次快速轉了起來。
母親好象早有準備似的,“大家伙別在雨里淋著了,有什么話進來說吧,你們干你們的活兒。”她主動走出車間,打開了一樓的后門。
“我們不進去,要說的話也很簡單,給我們工資。”
“對,給我們的血汗錢。”
“十三個月沒發工資了,給我們發工資,我們立馬滾蛋,也不攪合你們家。”
……
噼里啪啦——
大雨打在這群人的頭上,傘上,身上,伴隨著天上令人心悸的雷聲,小妹彭冰哇地一聲哭出了聲。
咔嚓——
她手里的飯碗跌落在地,發出清脆的響聲。
“你們是鎮上鞋廠的職工,也不是我們家的工人,”就算是在群情沸騰中,母親姜黎仍然心平氣和,“鎮上的鞋廠發不出工資來,你們應該找鎮里的領導。”
“我們就找你們家!”一個婆娘大聲喊道,“鎮里領導說了,沒有錢發工資,讓我們找彭廠長。”
“他不在家。”姜黎看著那個喊得最兇的女職工,女職工卻不敢與她對視。
彭湃緊緊地摟住妹妹,冷眼旁觀,在他的記憶里,這群工人后來到底沖進了自己家的作坊,搶走了后院倉庫里的上千雙皮鞋,搶光了一樓所有的藥品,而自己的父親,卻被鎮里解職,接受調查,還背負了一身的債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