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的一切,像是從什么地方涌了過來,又仿佛原本就在那里。
吳承芳扯動唇角,想要笑。
可是,他的臉早便凍得失去了知覺,這個笑便有些失真,瞧來更像是哭。
這自己并未察覺。
這一刻,他已然忘卻了一切,這四野風雪、寒意刻骨,盡皆被他拋諸腦后,唯心如火灼,又好似喝醉了酒,那酒意奔涌至頭頂,一陣陣地眩暈著,便連身子也跟著搖晃起來。
他跌跌撞撞地向著雪人走去。
這一定是夢。
他想。
可在心底深處,他卻又覺得,后來的那五年,才是一夢。
而今,那個孤冷而又可怕的噩夢終于將醒,而當他睜眼時,他并非乾清宮的小太監,而是吳木匠家的小兒子,有爹、有娘、有哥哥,有熱炕與暖被窩,屋門前還守著個白白胖胖的雪人兒……
他越走越快,到最后幾乎是狂奔,似是手腳被什么看不見的東西牽引著,向著那雪人,向著那雪人背后的小院兒奔去。
那一刻,在那張被淚水凍住的臉上,是一個夢幻般的、孩子氣的笑。
真好。
爹、娘都還在,哥哥也在。
大伙兒都在。
真好。
吳承芳僵冷的嘴角一點一點咧到了最大,腳步既踉蹌又迅疾,幾乎是連滾帶爬地一路向前。
而后,腳底忽地一空。
“嘩啦”,冰冷刺骨的水花和著碎冰拍上面頰,激得他打了個寒戰。
還未待這寒戰將他喚醒,他的身子便又重重一沉,透心的寒意重重疊疊包裹住了他,口鼻間的熱息在一瞬間便被冰封。
“咕嘟”,一大口水隨著呼吸灌進嘴里,自喉頭至胸腹像是團了塊冰,流經之處,砭骨凍髓,凍得他抽搐了起來。
他終是醒過了神。
空寂的河灘,飛雪漫天,寒風似是從水面一直透進水底。
沒有人。
亦沒有燭光和小院、飯菜與風車。
那些模糊中瞧來無比真切的畫面,在這一刻,俱皆化作柔軟而又堅硬的雪片,不知疲倦地拍打著他的臉,而他的周遭,則是冰冷而又堅硬的冰河。
我落水了?!
幾乎便在念頭泛起的同時,他下意識便張口大呼“救命”。
然而,嘴才一張開,刺骨的河水與碎冰便爭先恐后地涌了進來,堵住了他的聲音。
幾乎是一息之間,胸腹間那團冰塊已然飛漲了數倍,迅速將他體內殘存的那一點溫度掠去。
直到此時,吳承芳和終于完全清醒了過來,亦終是察覺了此刻的險境。
他掉進玉帶河里了。
再往旁看,那個大雪人亦落進了水中,此時正順著一股很可能是暗流的水波,飛快流向水中央。
不,那暗流不只帶動了雪人,便連吳承芳,亦在這暗流涌動之下,不住向水中央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