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道袍男子不在意地揮了揮衣袖,“兩衛本就難纏,敵強我弱,自是不可硬碰。不過……”
他忽地停下腳步,語氣變得有些飄忽:“宮里那個孩子,當真是周氏所出?”
初影立時道:“屬下正要向大人稟報。因屬下曾親去二條胡同踩點,與兩衛的人也算照過面,卻是機緣巧合之下,發現了一個疑點。”
言至此,他的聲音壓低了幾分:“就在前天傍晚,屬下在崇文坊青云巷撞見了兩個熟人。這兩人一個是在二條胡同賣瓜果的小販,另一個是二條胡同某戶人家打雜的老叟,屬下曾見他晾曬衣物。而在青云巷中,他二人卻成了要飯的乞丐。”
道袍男子淡淡地“唔”了一聲,抬手輕撫朱漆廊柱,說道:“兩衛。”
并非疑問,而是陳述。
“大人果然明見千里。”初影的語氣中,有著難掩的欽佩。
道袍男子笑了笑,揮手道:“你接著往下說。想必那青云巷不簡單。”
初影聞言,遲疑了片刻,驀地單膝點地,叉手道:“大人恕罪。發現那兩名探子后,屬下本想入巷細查,只是,才走到巷口,便感覺到幾道氣息,每一道氣息都很強大,屬下不敢逗留,便佯做路過,退了回來。”
似是怕道袍男子不虞,他又飛快地道:“待人手齊備,屬下會再去探一次的。”
“量力而行罷。”道袍男子溫言道,神情間并無惱色,甚至還有幾許欣然:“你能查到青云巷,功勞已半,剩下那一半,不急。”
他伸出手,接下幾滴廊檐下的雨水,唇角微勾:“若我所料不錯,真正的龍種,就在青云巷,皇城里的那個么……”
他搖搖頭,攏袖收手,撩袍坐了下去,和聲道:“你起來說話。”
初影依言起身。
道袍男子目注于他,清亮的眸子映著雨水和天光,湛然有神:“初影,你要記著,俠者,仁心大義也,俯仰日月、無愧天地,這世上沒有人比你們更高貴。所以,往后你們不必跪我,只因你們與我一樣,皆是要改變這世道的真勇士、真英雄,除天地外,無人受得起你們一跪。你可記下了。”
溫潤的語聲,卻是字字做金石聲。
初影顯然被這言語震住了,筆直立于原地,隨后,身上青蓑簌簌響起,卻原來是心情激湯之下,渾身戰栗不息。
“坐吧,我還有事要問你呢。”道袍男子向他招了招手,神情溫恰,似與舊友相談。
初影站著未動,似是有些猶疑。
道袍男子也不催他,只安然視之,溫和的視線帶著縷縷暖意。
被這樣的眸光注視著,初影的身形又開始顫動起來,好一會兒后,方才低應了一個是,提步上前,坐在了竹椅之上。
道袍男子滿意一笑:“是真英雄,當不拘小節。”
一面說話,一面親手斟了盞熱茶,沿竹案推了過去:“雖非寒夜,這秋雨桂香、故友對坐,以茶當酒,當浮一大白。”
語畢,當先捧茶,一飲而盡,那舉手投足,倒還真有幾分盡飲杯中酒的豪氣。
初影顯是被他感動了,雖不曾言,喉頭卻是“格格”數響,一息后,亦將盞中茶水飲盡,復又以袖抹去嘴角茶漬,贊了句“好茶”。
卻是不復之前拘謹,亦如對方一樣豪爽起來。
道袍男子拊掌笑道:“如此才好。”
說著又替二人斟滿了茶,示意初影慢飲,他這廂便淺啜了一口,徐徐問道:“池州府銅陵縣湯家那個孩子,如今可好?”
初影一愣,旋即似是想起什么,恭聲道:“回大人,銅陵縣并無異動,那一家人在屬下等嚴密監視之下,連湯家倒臺都不知道。”
道袍男子點了點頭,輕輕轉動著手中茶盞,眉眼被溫熱的茶煙攏著,有些看不清。
“殺了吧。”
很清潤的語聲,與方才論及英雄大義之時的語氣,如出一輒。
初影再度一怔。
然而很快地,他便又沉聲道:“是,屬下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