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說,她這個婆母性情古怪,除了對幼子金三柱還親近些,金大柱、金二柱兩兄弟,卻皆不得她的意。
便如此時,她情愿讓兒媳居中遞話,也不肯當面問大兒子。
當初才嫁進金家時,金大嫂還以為,李婆子是續弦,前兩個兒子皆不是她生的,所以才會獨寵一個金三柱。
過后她才知曉,金家三子皆是李婆子所出,可她卻只對金三柱多疼著些,待另兩個兒子卻很淡。
而就連其對幼子的疼愛,也頗有限。
這么些年來,金大嫂冷眼瞧著,總覺得,李婆子最疼惜的,可能還是她自個。
聽人說,這世上有一種人,天性冷漠,兒女心也淡得很,約莫李婆子也是這樣的罷。
李婆子很快便離開了。
金大嫂將她送到院門處,目送著她走遠,心下生出一個奇怪的念頭:
李婆子突然出現,并非是突發奇想來探望她這個大兒媳,而是想來打探消息的。
關于影梅齋幾年前翻新的消息。
這可真是奇哉怪也。
再者說,李婆子方才的話也很讓人生疑。
就她這孤僻的性子,還能有所謂的“老姐妹”?
吹牛的吧?
金大嫂與她在莊上住了那么些年,就沒見她與哪個婆子或媽媽多說過半個字,哪兒來的“老姐妹”?
應該說,金大嫂對自個的婆母還是頗為了解的。
李婆子的確沒約什么老姐妹。
她獨自離開了王府。
小半個時辰后,在城東北一處嘈雜的坊市,她見到了約她的那個人。
那是個身形瘦長、面色黧黑的男人,生得其貌不揚,還透著股子傻氣。
“九表嬸兒。”直待李婆子走近,那男子才嗡聲嗡氣地打了個招呼。
李婆子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方有些不確定地道:“你是……二蛋侄子?”
“是俺,俺是李二蛋。”見李婆子認出了自己,李二蛋像是挺高興,咧嘴笑了起來,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牙齒。
李婆子目注于他,神情仿佛柔和了一些,旋即卻又皺眉,問:“你……你是怎么找著我的?我也就在你小時候見過你一回。”
李二蛋抓了抓亂糟糟的發髻,一雙眼睛向上翻著,仿佛在回憶著什么,說道:“俺爹早前說過,有個遠房的九表……表嬸兒,嫁給了王府的啥……啥來著?”
說到這里,他抓頭發的動作突然變得大起來,似是竭力回憶而不得,面上亦現出明顯的焦色,一張黑臉憋得通紅,頭發也越抓越亂。
“罷了,罷了,你別想了。我聽明白了。”李婆子似是有些不落忍,沒讓他再往下說,神情亦變得更為柔和了一些。
李二蛋聽話地“哦”了一聲,不再抓頭發了,卻也不再說話,只直眉瞪眼地瞅著她,樣子越發地傻。
李婆子倒也不曾多嫌著他,面上還現出了淡淡的笑意,問他:“你爹娘都還好么?”
李二蛋聞言,登時那眉毛眼睛便全擠在了一處,甕聲甕氣地道:“都死啦,吊死的。”
仿佛怕李婆子聽不懂,他突然伸手掐著自己的脖子,伸出舌頭、翻著白眼,模仿著死人的模樣,大著舌頭道:“俺爹和俺娘,一齊吊死啦,就像這樣。”
李婆子凝目看著他,眉間仿佛有了一絲哀色。
然而,這情緒淡極近無,很快地,她便又恢復了素常那副冷漠的樣兒來,緩聲道:“罷了,我也不過白問問。你可好生著說話,莫做出這怪模樣來,不好看。”
李二蛋點點頭,很溫順地將手放下了,旋即便“嘿嘿”傻笑起來,扭頭指著不遠處的一座小茶寮,咧嘴道:“九表嬸,侄兒請您吃茶。”
李婆子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見那茶寮雖小了些,卻也還干凈,遂頷首道:“好,就去吃茶。”
“吃茶去嘍。”李二蛋歡喜得像個孩子,手舞足蹈地在前引路,李婆子便在后跟著,看向他的視線里,有著幾分審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