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李二蛋的約,早在一個月前便定下了。
雖說平素很不喜與人往來,但看在當年同宗、且李二蛋又找了她多年的份上,李婆子還是同意來見上一面。
雖然她心里覺著,見面與否,本身也沒多大意思。
只是,當年同村的本家,早就分散各處,李婆子孤身在外,或多或少,總會思鄉。
李二蛋既是同宗熟人的后代,則見上一面,也無傷大雅。
便是抱著這個念頭,她才會踐約而至。
那茶寮也不過就在十余步開外,很快便到了,李二蛋進去后,當先揀了副靠里的座頭兒,很細心地將凳子都擦干凈了,方請李婆子坐下,旋即大聲吩咐老板上茶、上點心,又沖她顯擺:
“今兒發餉,侄兒可有錢了!”
一面說話,他一面便從身后的褡褳里掏出一把錢來,亂糟糟地往桌上一堆,炫耀地道:“九表嬸瞧,多吧?”
李婆子掃了一眼,敷衍地點了點頭,隨后便問:“罷了,我還沒問你呢,你如今做著什么營生?又是如何尋到我住的地方去的,還有……”
“哎喲”,她話未說完,李二蛋忽然一捂肚子,苦著臉道:“侄兒肚子疼,要出恭。”
那茶寮的老板此時正捧著茶盤過來,聞言忙笑道:“這位客官,出門兒往南走不多遠就是片兒野地,客官自去便是。”
說起來,京城里最近時興起了一種叫做“公共凈房”的新鮮玩意兒,聽說也不要錢,用完了還能沖水,十分稀罕。
只是,那到底是金貴人才用得上的,而這一片卻是窮人呆的地方,自是沒有公共凈房,是故,舉凡有不時之需,大伙兒還是在野地里解決。
聽了老板的話,李二蛋站起來就往外跑,沒跑出兩步卻又回頭,扯開嘴角沖李婆子傻笑道:“九表嬸在這里等一等,侄兒馬上就回來。”
李婆子沒說話,目中卻浮起了懷疑之色。
“喲,這么些錢可夠吃上幾桌的茶點了。”茶寮老板忽地在旁多了句嘴。
李婆子回過頭,正好撞進他一雙殷勤的笑眼中。
只見他笑道:“這位客官茶錢給得太多了,實用不了這么些。”
說著話,他便從桌上揀起了五枚大錢,拿在手里掂著,笑道:“這些也就夠了,下剩的還請客官收好。”
李二蛋卻仿佛等不及了,捂著肚子急急地道:“俺回來再拿,九表嬸兒先幫俺看著。”
話音未落,他的人已經竄了出去,火燒眉毛似地。
茶寮老板便笑著搭訕道:“喲,這位客官倒是個急性子。老太太說是不是?”
李婆子沒理他,面上的疑色卻也盡去。
顯然,李二蛋提前結清了茶錢,讓她大為放心,略等了會子,她便端起茶碗吃茶。
那老板見她不說話,訕訕地下去了,須臾便又將點心捧了過來,卻也不過是尋常的酥餅、油果兒并甜糕罷了,外頭到處都有的賣,并不出奇。
李婆子似是口渴得緊,一氣兒喝了半碗茶方將碗放下,旋即又伸手去拿酥餅。
也就在這個當兒,她的眼前忽地一暗。
她下意識抬起頭,便見一個頭戴大號范陽笠的男子,正站在她面前。
這人是何時進來的,她竟一點兒沒聽見。
“李媽媽倒有閑心吃茶,王府的差事果然輕省。”這男子似是識得她,開口便叫破了她的身份。
語罷,也不去管李婆子又驚又怒的眼神,更不待對方說話,男子便大剌剌地拉開她對面的凳子,好整以暇地落了座,又淡聲道:
“你三個兒子都在徐五跟前當差,你就不怕么?若是當年之事被徐五查清,你猜,徐五會不會反過手來拿你全家老小祭天?”
李婆子一下子白了臉。
她張大了一雙驚懼交加的眼睛,雙唇微顫著,怔怔望向眼前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