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工部官員點點頭,“按律有七日假,七日之后,記得來工部報道。”
既是喜喪,就不用哭著個臉,工部官吏們又說笑一陣,鬧哄哄離開。
此時夕陽西下,工部小吏石敢當跪在墳前,陽光照在他年輕的臉上,他笑著笑著,又笑出了淚來。
辛哲上前,拿過一疊錢紙,一張張放進火堆,小吏石敢當轉頭看著這個陌生的不良人,問道:“我們認識?”
辛哲搖搖頭,“素未蒙面,但你的婆婆,我是很尊敬的。”
小吏嗯了一聲,說了聲謝謝,就不知道再說些什么,很是老實,甚至顯得有些憨傻,像一塊傻乎乎的石頭。
這是個很普通的唐人,也是很不普通的唐人。
辛哲來到這個世界十多年,和唐人生活了十多年,但很多時候,他都弄不懂這些唐人在想些什么,甚至無法理解他們的行為。
一個普通老婦人,敢跳起腳,在一名朝廷五品官員腦袋上敲兩個包。
皇帝親軍金吾衛,愿意放下身價,為一個無名老婦人的棺材開道。
數十年前,西北一個村莊,一名來自佛國的和尚,淫性大發,奸殺了一名普通村婦,為此,先帝掏空國庫,發動三十萬大軍,和佛國開戰。
大唐天子的做法,辛哲不理解,滿朝文武的做法,辛哲也不理解,就連整個大唐的做法,辛哲都不理解。
為了一個普通村婦,讓整個帝國卷入戰爭,險些覆滅,辛哲完全不理解這種瘋狂的做法。
更讓他疑惑的是,時至今日,每當談論起此時,他接觸到的所有唐人,都不覺得先帝發動戰爭有什么錯。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族群。
辛哲很疑惑,卻為自己是這個族群的一員感到慶幸。
太陽沉下去,長安城華燈初上,萬家燈火,一片通明。
火光照在兩個年輕人身上,在這之前,他們互不相識,現在,卻跪在同一座墳頭,燒紙祭奠亡人。
不遠處,獨臂老人站在樓上,看著跪坐在墳前燒紙的辛哲。
許久之后,又一個老人走了過來,說道:“怎么樣,這小子不錯吧?”
密諜司司承轉過身,拿起一件狐裘,替老人披上,關切道:“入秋了,天冷,老祖宗別凍著。”
身為帝師的老人有些不悅:“當年在極北冰原都沒凍死,還能被長安這初秋的涼意給凍著了?”
他嘴上這么說,卻沒有脫下狐裘,上前一步,初秋的夜風徐徐吹來,帝師鬢角白發有些散亂,他遙遙看向跪坐墳前的那個少年不良人,越看越是喜歡,問道:“你覺得這不良人如何?”
帝師問這樣的話,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說明他心里還是有些不確定。司承想了想,說道:“老祖宗您慧眼識珠,從沒有看走眼的時候,怎么三番五次的問我?”
帝師微微一愣,感嘆道:“或許是老了罷,我活的時間太長,除了大徒弟,其它弟子,都是大唐的皇帝,想要在臨死前收個關門弟子,總要慎重些。”
春雨夏雷秋風冬雪,老人與國同壽,已是千歲高齡,朝廷百官上朝時,都呼天子萬歲,卻從沒有哪個天子活過了百年,唯獨這名老人,屹立千年不倒。
大唐百姓,每次提及這名常青樹,都由衷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