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遠站起身,走到教室后面的逼仄小隔間里,給林淼拿來了字帖和筆墨紙硯。
林淼向來是空手過來上課的,上課要用的筆墨紙硯全都存放在這邊,至于平日的書法作業,只是在第一次課后讓中遠批改了一回后,接下來就都由老林親自代勞。
話說前些天老林還會特地開車過來,拿著林淼的書法家庭作業跟中遠做了次業務交流,兩個人當著一群小屁孩的面大聲討論了一番如何把林淼培養成為一個名動天下的書法家的步驟,而最后的結果就是,中遠把從東甌市書法協會要來的,原本屬于一個名叫王彬彬的孩子的出國比賽名額,果斷讓給了林淼。不得不說,老林這波仇恨,真心拉得穩如狗穩……
林淼翻開字帖,中遠探過頭來,給林淼指了指今天要練的字:“永,永遠的永。”
林淼淡淡嗯了一聲。
這個字已經算是比劃練習階段,比較靠后的字了。
點橫豎折勾捺,各種比劃基本齊全。
這顯然也就意味著,他馬上就要結束簡單比劃的練習,進入下一階段的書法結構練習。
林淼必須承認,中遠這間破教室的教學環境雖然十分不咋滴,可他本人的教學思路和方法還是比較靠譜的。教學生也懂得因材施教,遇上林淼這種進度變態的就按快的來,恨不能兩三年之內就把真草隸轉全都傳授完畢,遇上李曉那樣毫無書法基礎的就往死里練基本功,描紅計劃就長達兩年,讓她先把每個字的筆畫順序完全弄清楚,再給她講比劃的運用,結構的拼搭,風格的塑造。
不像后來有些不負責任的書法老師,為了能讓孩子抓緊參加比賽好把他們的煞筆家長糊弄過去,一開始就會讓孩子搞復雜的臨摹,完全忽視基礎訓練,以至于一些小孩參加完比賽,用不了幾個月就會被打回原形,白白浪費大量的時間和鈔票——而且最惡心還是,那些比賽通常全都是野雞機構辦的,證書沒有半點含金量。
林淼盯著字帖上的“永”字看了足有兩分鐘,才提筆蘸墨,緩緩臨摹。
經過兩個多月的練習,林淼對運筆的力道已經把握得十分有心得,一筆落下,哪怕前幾個字寫得不行,但是十個字之內,就能迅速調整過來,然后所臨摹的字跟字帖上的越來越像,等到兩頁紙寫完,寫到最后,甚至能用他自己的專屬字體,寫出很有個人風格的行草來。
中遠每次看著林淼花一個小時,就把一般孩子需要花五六年才能走完的歷程走上一遍,都會有一種看著別人打怪升級的感覺。那種分分鐘升一級的感官,讓他相當欲罷不能,如果不是出于尿急或者其他學生家長催促的原因,他甚至能在林淼身邊坐夠兩個小時。
林淼今天的狀態不錯,又或者是對毛筆的使用越來越融會貫通、得心應手了,才寫了四個字,就摹得跟字帖上的沒多大差別。
中遠端了杯茶過來,笑瞇瞇坐在一邊,眼見林淼今天的進度已經跳到了80%,閑著無聊,就跟他說起出國比賽的事情來。
“等明年這個時候,你差不多就應該能用屏筆寫大的字了。東甌市書法協會這邊,一共十個少兒組的名額,我在協會里也還算有點面子,本來說好了你的這個名額,是今年就要拿出去用的,我跟人說了一下,給拖到明年去了。今年你好好練,明年好好比,要是能拿到一等獎,就能去新加坡領獎,免費出國旅游的機會啊,很難得的哦……”中遠面有得色地說著,顯然對出國這個詞匯抱有過度的腦補。
林淼吃飽了有點撐,都懶得給中遠這個土包子糾正觀念上的錯誤,嗯了一聲敷衍。
中遠見林淼不以為意的樣子,腦子依然沒轉過彎來,忍不住問道:“你覺得出國玩沒意思啊?”
林淼只好道:“跟著一群人處去玩,無非也就是看個景買點東西,一半的時間才路上,一半的時間在酒店里,有什么意思不意思的。在國內好稍微好一點,你到了地方還能到處走一下,能跟當地人溝通得起來,不怕走丟了。要是去了國外,你想想你語言不通的,還能怎么玩?再說新加坡那么小的地方,就是一個城市,你不懂他們的城市歷史文化,那些地標建筑、那些名勝風景,讓你看了又能有什么用?頂多也就拍張照片回來。坐十來個小時的飛機過去,結果也就是家里頭多了幾張照片,有什么意義啊?”
中遠被林淼說得完全沒法還嘴,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他回想自己前幾次出國,可不就是像林淼說的,大部分時間都在酒店里和一群朋友打撲克牌,其余時間參加完無聊的評審會,接下來就是跟著一大票人到處拍照,連口渴了買瓶飲料都得導游幫忙。什么出國比賽,說到底無非也就是國內的書法協會和一群海外華人書法愛好者找個借口一起出去玩罷了。那些領導級別的還好說,能玩的東西其實真不少,是真的出國享樂了一圈,而他們這些所謂的協會會員,充其量也就是去湊個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