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落雪紛紛,片大如席。整個街道白茫茫一片。
長廊下,一個個紅色的燈籠被高高挑起。明亮的光芒,在風中顫動,虛弱地點亮廊下的雪地。
當夜藍裹著碎花夾襖,領著神色露出淡淡歡愉之色的杜霖出現在前廳,守在門側門童的目光不禁遲疑迷茫。
凡是離開極樂湯的客人,從來都是手足無力神態萎靡且目色高亢,沒見過哪個云淡風輕離開的,再看著送客出門的少女,端莊方正,發鬢整齊,走路輕快,也沒有春風一度后的腿腳酸軟難行痕跡,門童心中暗暗奇怪。
在此等銷金窟里潔身自好,這家伙來這里,難道真的只為了沖個熱水澡?還是有什么別的癖好?
潮濕、酷寒的風撲來,讓心神有些松弛的杜霖打了一個冷顫。此時風并不大,落雪卻急促而兇猛,讓杜霖再次體會到這個世界的異常。
夜藍遞來的一把黑色油布傘,杜霖遲疑著接過,在對方笑盈盈的目光中,緊緊握著傘柄,走出“極樂湯”,踏入門外的黑暗雨街中。
他到這里來,就是為了換上這身這件皮風衣,拿著這把黑雨傘?
杜霖對“他”的指令感到不解。
“他”讓自己完成這些后,往西前往“一壺江月”酒館。難道自己就是一個送信人,而信就在這衣服和雨傘中?
杜霖強忍著在眾人面前翻找情報的念頭,拿著傘,頂著風雪,邁著方步,向門外走去。
室外氣溫太低,滴水成冰猶不足形容,一切都像是會被冰凍一般,連夜藍的氣息也被凍結在那扇溫香四溢的木門內。
沒有了夜藍身上那迷人的氣息,杜霖忽然對身上夾帶的情報沒有絲毫興趣。現在,他所感興趣的是繼承“他”所掌握的權力,過一種有權力的生活。
什么是有權力的生活?把夜藍養起來,應該算是其一吧?
杜霖將手攏進袖子里,縮著腦袋,嘴角露出邪邪的笑容,踏入白茫茫的街道。
出了極樂湯,杜霖就把自己裹成了一個狗熊,只留著一對眼睛和鼻孔在空氣中。
可能有零下二三十度吧,杜霖看著鼻孔呼出濃厚的熱氣,像夏天開啟的冰箱,變成了如霧的寒氣,迅速凝結在帽兜邊緣的毛絮上,心中吃驚。
此時夜深,街道兩邊的路燈已經熄滅了。街上比來時還寂靜。世界成了一副黑白木刻畫。沉重的黑暗為陰,積雪的白色為陽。街道兩旁的房屋,在屋頂和地面白雪的映照下,只顯出剪紙般的模糊暗影。
夜色愈深,雪花敲打屋檐和地面的聲音便愈加清晰、密集,噗噗噗,宛如無數的小獸在那里爬行。杜霖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若是早知這里夜晚如此寒冷而死寂,他怎么也不會挑這個時候出來。
杜霖在寒冷的雪夜中,踽踽而行。他行走得很慢,盡量避免動作幅度過大引起呼吸急促。在這樣冷酷的氣溫下,急促的呼吸會導致寒氣過度刺激鼻腔和氣管,造成呼吸系統的損傷。
在節奏緩慢的呼吸間,杜霖對每一次吸入體內的氣息,有了比平常更細致的感知。他聞到寒澀的空氣中有一些極淡的、極微小的東西,一點點,幾乎覺察不到的東西。
那是來自傘柄處的氣息。那是來自和自己泡湯嬉戲的夜藍身體的氣息。
那把傘經由過夜藍的手,沾染了她的體香。
杜霖閉上眼睛,感知向外擴散出去。他發現夜藍在傘柄處遺留的氣息非常細嫩,所以他無法牢牢控制住,就像那女孩的聲音,縈繞在他的身邊,又一再掙脫他的感知。
帶著淡淡香味的氣息,一開始被雪片的寒意所驚擾。但是隨后,它毫無生意地又來了,只有一丁點兒美妙的味兒可聞,出現的時間極短暫,之后,倏地又消失了。
雪,越下越大,像極了李白筆下“燕山雪花大如席”的描繪,只是面對這此情此景,在雪中行走的杜霖沒有像幽州思婦“停歌罷笑雙蛾摧”,而是神情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