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兩邊隊伍便匯合到一塊兒,早就藏好了儀仗旗幡的東廠番子們除了看上去有些盛氣凌人,其他倒也沒露出什么馬腳,反倒是王安在宮里待習慣了,雖說沒穿官袍,只穿了尋常衣服,可是那開口說話就露了腔。
好在李守成還算見多識廣,知道這位貴人是位公公,倒也沒多想什么,他以往去西安府販馬的時候,便曾聽人說過,這些宮里的公公也都是苦命人,大都會在還沒死的時候回趟家鄉,趁著還有著職司的時候,彼此出錢在家鄉寺廟多捐些香火錢,只求死后能有個容身之處。
見李守成還算機敏,看破不說破,自家干爹和這老漢聊得還算愉快,李進忠自指使著隊伍繼續前行起來。
到了傍晚時分,李守成他們沾光,跟著李進忠他們住進了驛站,這時候他底下那些族人們都紛紛打聽起那位喚做王翁的貴人是什么來路,都被李守成給罵走了,自己這些族人什么德性他還不清楚,要是知道那位王翁是位公公,保不準言語里有些冒犯,萬一叫這位公公手底下人聽去了,豈不是要多生事端。
驛站的房間里,李進忠給自家干爹洗著腳,見這位干爹面色凝重,不由道,“干爹,何事這般?”
“進忠啊,我聽李老漢說,咱們那位高都護把一位舉人剝光衣服吊在城門上拿鞭子抽了頓。”
李進忠愣了愣,他本是市井潑皮無賴出身,膽大包天,可是也沒想到那位高都護膽大到如此地步,那可是有功名在身的舉人啊!
“這,這高都護這般做,總歸是有個緣故吧?”
王安聽到干兒子的疑問,當即苦笑起來,將從那李老漢口中聽來的故事全講了遍,“國朝如此厚待讀書人,尤其是他們這些有功名在身的,哪個不是家里良田千頃,可還要這般強取豪奪……”
王安感嘆不已,這回出了京師,到了陜西以后,他是感慨良多,難怪那陜西巡撫龍遇奇屢次奏請免了陜西稅賦,這陜西如今是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可官府從士紳那里收不上稅賦,便只能轉而壓榨普通百姓,百姓不堪其重,便只能棄田投獻,要要給豪強大戶做佃戶,要么便當了流民。
李守成不知道王安身份,只當他是宮里的尋常太監,回鄉給自己安排身后事,所以但凡是王安詢問,他自是一五一十講得清楚明白,叫王安這個司禮監的秉筆太監只聽得渾身發冷,心里涼了大半,要知道他也是自幼在宮里讀圣賢書的,和李進忠這個野路子進宮的干兒子截然不同,他對于讀書人還是很有好感的,甚至覺得皇爺厭惡的東林黨亦是有可取之處。
可這趟出京,卻是叫他看到了煌煌大明,所謂盛世之下的刺骨陰霾,陜西已是這般,那作為國朝稅賦根本的東南呢?
王安去年還聽京師里的人說了件事,說是江南民抄董宦,他本以為是亂民作祟,可如今仔細想想,那位董尚書(董其昌)未必就是后來有司說得那般清白無辜。
“干爹,常言說得好,升米恩斗米仇,國朝就是太過厚待讀書人,這些人才不思皇恩,以至肆意妄為,皇爺派中官往地方上充當礦監稅吏,不就是這些讀書人幫著那些豪強富戶抗稅不交嗎?”
李進忠為王安擦干腳,然后跪在地上說道,他要向上爬,除了要小心勤謹地侍奉這位干爹外,也要展露自己的本事。
“咱們皇爺不容易啊!”
王安嘆了口氣,然后看著跪在地上的李進忠道,“你起來吧,以后這等事情讓別人做就是,等回了京師,你去東廠好生整頓下。”
“多謝干爹。”
李進忠聽后大喜過望,干爹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提督東廠,可是干爹要在皇爺身邊服侍,哪有功夫去署理東廠,這今后東廠便是自己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