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搖溺壺,說得一本正經,扭動的大白被筒活像條胖毛蟲。“本山人只消念個咒,尊駕滿肚子好酒即刻變回原形。我尿足了兩天才有這么一大壺,你小子可別糟蹋啦。”
安生抱著肚子揍他一拳,明明手上沒怎么蓄力,仍揍得段譽弓成了一只活餃子。月下兩人各自彎腰,咬牙不敢發出聲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憋笑憋得渾身大顫。
最后,安生還是把在百花軒發生的事,細細說了一遍,連其后遇上韓秋色、兩人攜手制服魔劍一事也未曾遺漏;除了在獅駝峪里與冷凌霜的旖旎情事之外,可說是交代得最為詳盡的一次,較花靈蝶的版本有過之而無不及。
段譽邊喝邊聽,不知不覺干掉了一整壺,嘖嘖稱奇,片刻才道:“這魔劍太恐怖了,世上怎會有這樣的東西?難怪你小子發惡夢。”
段譽猜錯了,安生想。盡管睡得很晚,其實他一夜無夢。
想著想著,面色不覺凝肅,望向遠方漸漸浮白的山棱線。什么都夢不到,正是他惡夢的來源。
安生向來多夢。
來到無雙城后,他時常從惡夢中驚醒,醒來時渾身酸痛,彷佛夢里的那些追逐、砍劈、刀光劍影……都是真的,以致脫離夢境多時,仍在**上留下印記。有時阿叔教的打鐵訣竅太過艱難,一時三刻學不來,卻能在一覺后忽然貫通,有些阿叔明明未曾傳授,只是依稀在夢里見過,一學便能上手……
他盼望能在一宿之后,多想起一些與“傳舍”或魔劍相關的事,但腦海里卻空空如也,反倒是魔劍肆虐過后的血海慘狀異常清晰,還有秋月那雪艷到了極處的詭麗身形,怎么也揮之不去,彷佛嘲笑著他的無能為力。
“可惡!”
安生抱著頭,屈膝頹然坐倒,突然有股沖動想要把一切都告訴段譽,不想再獨自守著“傳舍”的秘密,以及那種如海一般無邊無際、無所著力的無力感……
段譽只看他一眼,忽然倒頭側身,便如往常一般,把圓滾多肉的背門對向了他。
“你……”
黏膩的咕噥聲似有些溫濕酒意,自稱南方王侯之子的北方少年蜷起身子。舒服的睡姿幾乎讓人誤以為他身下不是一片露水打濕的雜草野地,而是鋪著厚厚獸皮的柔軟床墊之類。
“……該不會以為自己是什么左右時局的大人物罷?那種事留給上頭的人去做就好,用不著我們出頭。”
“我……”
“就算魔劍大殺四方,排隊也輪不到我們去死。你覺得,魔劍會殺我們這種小人物的機會有多少?”
安生一凜,忽爾無話。
“劍能殺人,豆腐則不,你會不會說豆腐比刀劍無用?”
段譽背對著他嘟曠著,舒服得卷成了一整團。“無用之用,也是一種用途。摻和菜蔬煮一鍋清湯,刀劍比不上豆腐,魔劍什么的,自有那些個大人物擔待,你小子只管照看你阿叔、鬼叔叔,其他就甭操心了。”
“你說的”無用之用“,也包括”傳舍“么?
“劍魔前輩舍命托付的,豈能說不管便不管?這一切……沒你說得那么容易。你要是知道真相的話,就……”
安生正想開口,又被段譽的惺忪睡語打斷。
“別,什么都別說。”
他嘀咕著,聲音漸漸沉落:“這樣明天大總管問起來,我就不用說謊了。我當豆腐當得很開心,一點兒也不想有什么出息,你小子也一樣。”
“我都同大總管說了,她還問什么?就算要問,又怎么會是問你?”
安生滿心疑惑,身旁卻已傳出如雷鼾聲。段譽和安生最大的不同,在于段譽無論何時何地,總能睡得很香很沉;即使黎明將近,那怕只是多睡一時半刻,段譽也絕不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