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蹄馱著老韓、阿呆,一跛一跛地往東路逃去。
在他與韓秋色浪跡天涯的這些年里,這不是老韓頭一回暈死在他背上,任他馱著東奔西跑。紫龍駒通常活得很長,強韌的生命力與超乎想象的長壽,使他們能長成異于常馬的巨大身形,甚至擁有智慧,以及人的“智慧”所不能理解的力量。
過往的每一次,血蹄總是靠著敏銳的嗅覺、驚人的身體素質,以及對危機的靈敏直覺,帶著重傷昏迷的老韓逃出生天。而現在,那種危機四伏的、驚怵似的奇妙感應重又輕刺著紫龍駒的眼耳口鼻。
漆黑的東向大路上,忽然旋出一條火龍!
血蹄虎吼停步,如黑水銀般的眸中回映著熾亮呑吐的紅艷火舌,沒有驚恐,只有憤怒。那并不是纏繞著焰火的紅龍怪物,而是突然自兩側林中同時亮起的成排火炬,連綿一片,宛若張牙舞爪的火龍。
自與老韓搭檔以來,血蹄騰空越過一片人墻、一片火墻,甚至是一片尖刃密擠的兵器墻的次數,已多得數也數不清:“一擁而上”、“重重包圍”等字眼,對來自天山雪原的異種神駒而言毫無意義,能令它稍稍卻步的武器只有一種。
炬焰隨風晃搖,綁著浸了牛羊脂的破布的炬頭不斷濺出油渣火星,舉火之人皆是一身漆黑的緊身夜行衣,黑巾蒙面、單肩皮甲,護腕、綁腿也以黑革鞣制;從苗條的身形上看來,清一色都是女子。
每根火把旁邊,都鄰著另一名彎弓搭箭的黑衣女郎,竟有百人之眾。箭陣遠遠近近,從道旁至樹頂,將血蹄一行團團圍住。以紫龍駒的神速及強韌健壯的身軀,或許這樣的陣仗依然留它不住,卻足以將馬背上的兩人射成刺猬。
箭陣之后,一頂華蓋覆紗、金檐垂旒遇到大帳停在道中。那金帳底平如床榻,四面設有女墻似的雕欄,欄柱盤鱗,精致的雕刻上細細貼著金箔,無比華貴;帳子兩側各有一條碗口粗細的朱漆轎杠,前后均有四名力士、共是八人同抬,可以想見行走時之平穩舒適。
金帳白紗里探出一只芊芊柔荑,剔透如玉的指尖抵著紗簾,輕輕戳出尖細如茭白嫩筍的形狀。“好一頭魁梧暗藏的畜生!”
帳中之人語聲動聽,卻絲毫不顯做作,頗有后妃威儀:“先莫放箭,改放迷煙!”
左右躬身領命,取出數只粗圓竹筒,黑衣女郎舉火點燃筒后引信,筒中忽然噴出大股黃煙,噴射力量之強,煙出猶如一條矯嬌黃龍,筆直而不散,隨著圓筒飛甩而來,從不同方向匯向血蹄!
血蹄跳蹄咆吼,猛地人立起來,它雖有一腳踢碎江舟龍骨的萬鈞巨力,卻無法與踢不著、咬不到的濃煙對戰;見周圍撤了弓箭,正欲蹬腿起步、再度從人群頭頂一躍而過,忽地四蹄一軟,掙扎著跪倒下來,背上的老韓、阿呆都被掀翻在地。
數名黑衣女飛搶上來,趁著黃煙迷眼將阿呆一劈倒地,七手八腳綁了下去:老韓周身卻無法靠近,血蹄奮力掙扎,四蹄亂踏,歪歪倒倒地兜著圈子乍起倏跌,始終將老韓護在腳邊。
眾人畏懼它巨大的身形與瀕臨失控的驚人怪力,只敢遠遠繞著圈子,眼看豨蛇煙由黃轉白、由白轉薄,最終散成了幾縷青絲,始終無法制服血蹄。
帳中女子見那黑馬后腿受創甚深,連捱了幾筒迷煙,兀自搖頸蹬蹄,一見人近,張口便咬,悍猛絕倫,不禁嘆道:“好烈性的畜生!便是捕到了手,只怕難以馴服。也罷,莫屈了英雄烈士,給它個好死。放箭!”
“且慢!”
一條人影自樹頂躍下,從容走入箭陣中圍。附近的黑衣女郎們揮煙舉火,只見來人也是一身黑色的夜行衣,黑巾包頭,臉上居然戴了個奇形怪狀的鬼面,陰森森,近乎詭異。
奇怪的是:那人走過血蹄身畔,它卻一反先前的暴烈,并未加以攻擊。那人輕撫馬頭,而血蹄的體力也終于到了頭,“砰”的一聲半身倒地,汗水淋漓的虬壯馬腹劇烈起伏,緩緩闔起漆黑的巨眸,赤紅的巨口不再開欷撕咬,似是放下了心。
他徑直走到帳前,抱拳躬身:“不請自來,冒昧之處,還請門主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