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何進神色漠然,微微躬身一揖,低頭退出地牢,隨手將鐵門帶上。
這回,他一路候旋而上的腳步聲倒是清晰可聞,彷佛刻意為之。上官夫人豎起耳朵,直聽他走遠之后,才讓女兒將火炬插上石墻,趨前觀視二人身上的傷痕。
阿蘿在那鎖仙椅坐得端正,右腕處的鋼銬看似原封不動、完好如初,讓安生幾乎誤以為方才鋼針開鎖一事,純是出于自己的想像,忍不住轉頭看了她一眼,目光似有相詢之意。
阿蘿卻冷冰冰的,也不來搭理他,索性別過頭去,來個眼不見為凈。
安生微微一怔,不禁失笑,暗忖:“說她不通世務也不太對。到了緊要關頭,倒是機靈得很,一點兒也不糊涂。”
上官夫人整肅儀容,沖他斂衽施禮,低道:“沒想妾身一時糊涂,連累了二位,還請二位恕罪。”
安生動彈不得,急道:“夫人快快請起!折煞我二人啦。”
見上官夫人拜了幾拜,才由一旁上官妙語攙起。
那上官妙語瞥了他二人一眼,小聲道:“我阿娘都拚命暗示你們別進來啦,偏生自投羅網!。”
上官夫人回頭責備:“別胡說!沒規矩。那金無求老奸巨猾,兩位大人既無防備,怎知有詐?”
上官妙語吐了吐舌頭,低頭不語,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低溜溜地一轉,可沒半點服氣。
安生忍不住問:“夫人,那位魚姓的姑娘與“橫掃八荒”陽頂天素有勾結,乃邪派外道中人。我聽令公子說什么主人……莫非,現今的五絕莊也聽從那陽頂天的號令?”
上官妙語搶白道:“你不知道就別胡說!那人不是我娘的兒子,不是我的哥哥,他……他是假的!”
“好啦,你少說兩句。”上官夫人嘆了口氣,低聲道:“兩位也知道陽頂天,要說便容易多啦。人所皆知,五絕莊五位當家都是中興軍出身,退隱時年事已高,妻子若非本地少女,便是相從于戰亂之中;在此經營數年,五位當家接連辭世,除了小女是先夫的遺腹之外,公孫、何、李、漆雕等四家都來不及懷上孩子,一時之間人丁單薄,堂上便只五名寡婦、一個奶娃,還有一位隨將軍們退下來的管家。”
老夫少妻,這也是可以想見之事。聽到“管家”二字,安生心中浮現那張渾無表情、宛若狐狼般的青白面孔,脫口道:“是應無求么?”
“正是。”上官夫人神色一黯,標致的琥珀色面孔倏地僵冷,深吸幾口調勻氣息,這才恢復平靜,繼續道:“家父原是本地仕紳,在臨澧縣東很有人望。朝廷將本縣東邊的幾百戶人家封給先夫等為食邑,鄉紳、農戶多有不豫;先夫逝世之初,我娘家那廂多少顧著情分,安安分份沒甚作為;過得幾年,見小女日漸長大,怕我們結上一門有力的親家,便聯合起來向臬臺司衙門請愿,欲收還地籍,各歸地主佃戶”
“其時,姑蘇城入主江南,著意拿先帝爺分封的功臣宿將開刀,一時風雨飄搖,我們五個婦人家困坐莊里,惶惶不可終日。里邊兒是夫家的祖宗牌位,外邊兒卻是娘家的父兄母舅,左右為難,生怕一覺醒來家業化為烏有,此生不知還能依靠誰。”這樣的無助,安生能深深體會。